經濟觀察報 關注
2025-09-19 18:52

文/陳永偉
過去幾年中,人工智能(ArtificialIntelligence,以下簡稱AI)技術日新月異,幾乎每一天都有新的AI模型或應用誕生。與此同時,圍繞AI的各種敘事也可謂氣勢磅礴。諸如“AI是新的電力”“AI是新的互聯網”“AI是‘第四次工業革命’”這樣的言論幾乎不絕于耳。無論是企業年會、學術論壇,還是資本市場的推介材料,人們談起AI時幾乎都帶著一種近乎宗教般的熱情;而在企業界,“AI即將全面改造企業”幾乎成為了一種共識。
然而,不久前,麻省理工學院(MassachusettsInstituteofTechnology,以下簡稱MIT)“互聯智能體和去中心化 AI”(NetworkedAgentsandDecentralizedAI,以下簡稱NANDA)項目組的一份報告卻給當前的AI熱潑下了一盆冷水。根據這份名為《商業領域AI使用狀況》(StateofAIinBusiness)的報告,盡管目前80%以上的企業已經嘗試使用生成式AI,約40%的企業訂閱了生成式AI服務,但只有約5%的試點真正進入生產階段并帶來了實質性的價值,其余95%的項目則未產生任何可見的回報。換言之,已經切切實實嘗到AI甜頭的企業僅是少數,絕大多數企業則陷于“高采用、低轉型”的泥潭。報告的作者將這種現狀命名為“AI鴻溝”。
乍看之下,MIT報告的結論令人頗感意外,但其實,目前AI經濟學領域的許多研究成果都可以與之相互印證。比如,2024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MIT經濟系教授達龍·阿西莫格魯(DaronAcemoglu)曾對AI在宏觀層面上對全要素生產率(TotalFactorProductivity,簡稱TFP)的影響進行過研究。根據他的估算,AI在10年內引發的TFP提升比率大約為0.66%,平均到每年僅為0.066%,可以說是微乎其微。而著名增長問題專家菲利普·阿吉翁(PhilippeAghion)的一項估算則表明,AI每年對經濟增長率的貢獻大約在0.8%到1.3%之間,其影響也不算顯著。
上述研究是否說明AI其實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有用呢?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實際上,MIT的報告指出,AI雖然尚未在宏觀層面表現出對生產率的顯著提升,但卻在個人層面悄然引發了一場效率革命,構建了一個“影子AI經濟”。報告顯示,在所調查的企業中,有超過九成的員工已經通過個人賬戶頻繁調用ChatGPT、Claude等工具,并借助它們來完成日常寫作、翻譯、檢索、編程等工作。而且,AI工具的使用確實顯著提升了他們的個體工作效率。
那么,AI這項炙手可熱的技術,似乎并沒有在企業以及更為宏觀的層面帶來顯著的生產率提升?制約AI影響發揮的因素究竟有哪些?要讓AI的發展真正成為推動生產率提升的有效手段,又究竟需要做好哪些工作?對于所有這些問題,且讓我們一一說來。
一、作為通用目的技術的AI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人類曾發明過無數的技術。然而,不同技術對經濟和社會產生的影響卻截然不同。其中,一些技術可能推動人類社會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而另一些技術則只會在某個狹小的領域起到作用。
在所有技術中,對經濟社會影響最大的,是“通用目的技術”(GeneralPurposeTechnologies,以下簡稱GPT)。顧名思義,這類技術的應用范圍通常十分廣泛,對經濟具有整體性影響。根據學者們的總結,這類技術具有三個重要特點:一是普遍適用性(Pervasiveness),即這類技術的應用范圍應十分廣闊,而不應局限于某幾個特定領域;二是進步性(Improvement),即通過持續的創新和學習,這類技術的表現會隨著時間推移不斷改進;三是創新孕育性(InnovationSpawning),即這類技術的創新會引發相關應用技術的創新,從而提升這些部門的生產率,反過來,應用部門的技術進步又會促進通用目的技術自身的改進,由此形成一個正向的反饋循環。
經濟史學家肯尼斯·卡洛(KennethCarlaw)和理查德·里普賽(RichardLipsey)曾依據上述標準,對人類歷史上的數千種技術進行甄別,結果發現,僅有二十余種技術可以被稱為“通用目的技術”。在這二十余種技術中,就包括蒸汽機、電力、內燃機等支撐前幾輪工業革命的關鍵技術。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通用目的技術”對經濟和社會發展起著關鍵推動作用,但通常來說,技術產生與其影響顯現之間會存在一段時間間隔。比如,電力技術剛被發明時,對整個社會的影響微乎其微,直到40多年后,它的力量才真正展現出來。又如,互聯網應用初期,其影響也十分有限。當時,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PaulKrugman)甚至斷言,互聯網的作用不會超過傳真機。直到十多年后,互聯網對生產的影響才逐漸顯現,克魯格曼的質疑也隨之不攻自破。
為什么“通用目的技術”的影響往往會滯后顯現?最常見的解釋是:技術的擴散與相關基礎設施的建設需要時間?!巴ㄓ媚康募夹g”的重要性并不在于它在某些特定場合可以展現巨大力量,而在于它能被全社會廣泛使用。這個特點決定了它必須充分擴散才能發揮影響,而要實現這一點,就必須有相應的基礎設施加以支撐。
以電力技術為例,早在18世紀中期,人們就在電學方面取得了一系列成就。1866年,第一臺發電機就已問世。然而,在此后近半個世紀中,電力對經濟社會的影響仍非常有限。直到20世紀初,隨著大量發電站的建立和大面積輸電網絡的鋪設,電力才真正“飛入尋常百姓家”,其對經濟和社會的影響才逐步顯現。
通過簡單比照,我們不難發現,AI可以被視為一種全新的“通用目的技術”。從這個角度看,AI技術當前在微觀上表現卓越、在宏觀上影響較小的現象似乎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從AI這門學科出現至今,不過半個多世紀;而如果從“深度學習革命”算起,也僅有區區十幾年。按照“通用目的技術”的一般特征,它還未到充分彰顯其力量的時候。
乍看之下,上述說法似乎自圓其說。但若進一步分析,就會發現它其實還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正如前文所述,人們通常認為,制約“通用目的技術”充分發揮影響的兩種因素是技術的普及程度和基礎設施的建設程度。那么,在當前AI技術的發展過程中,是否也受到了這兩種因素的掣肘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先看普及率。如前所述,目前大多數企業已經嘗試過AI,并有相當一部分企業專門訂閱了AI產品。如果僅看普及率,那么現在的AI早已超過了產生顯著影響的臨界點。
再看基礎設施的建設狀況。盡管從理論上說,服務器和數據中心的數量永遠也趕不上人們日益增長的AI性能需求,但若從滿足基本AI應用的角度看,當下社會的基礎設施已然綽綽有余。更何況,那些進行AI轉型的企業,通常也會投入大量資金用于專門的基礎設施建設。因此,“基礎設施不足”這個理由似乎也難以用來解釋當前AI在宏觀層面表現不彰的現象。
要理解“生成式AI鴻溝”,乃至更廣義上的“AI鴻溝”的存在,我們必須尋求更新的解釋。
二、AI是怎樣提升生產率的?
那么,“AI鴻溝”究竟為何存在?為探討這一問題,我們必須先理解AI可能通過哪些機制提升生產率。目前文獻中主要有兩種流行理論:“預測機器”(PredictionMachine)與“自動化”(Au-tomation)。前者解釋傳統“分析式AI”的增效機制,后者適用于“分析式AI”與“生成式AI”。
先看“預測機器”理論,由AI經濟學家阿格拉瓦爾(AjayAgrawal)、甘斯(JoshuaGans)和戈德法布(AviGold-farb)提出。該理論認為,AI最核心的經濟價值在于顯著降低預測成本。
所謂預測,是“利用已知信息生成對世界狀態的認識”?,F實中,人們面對各種不確定性,這些不確定性會對生產生活構成干擾。比如,工廠在投產前需投入固定成本形成產能,而此時尚不清楚市場真實需求,只能基于經驗和數據進行預測。預測準確,產能與需求匹配,企業可能盈利;若預測失誤,則可能蒙受損失。過去,企業在預測上需投入大量資源,如調研、專家分析等,以提高準確性。AI的出現大幅降低了這些成本,企業可借助機器學習更精準地預測未來情境,既節省費用,也減少誤判風險。
但僅有預測并不足夠,完整的決策還包括“判斷”。在該理論中,判斷指對特定行為后果的估算。
以銀行放貸為例,員工根據職業、收入、信用評分等信息評估違約概率,此為預測。AI可提升這一效率。但是否批準貸款,還涉及違約損失、客戶關系影響等隱性因素,需綜合判斷何種選擇更有利。這類判斷往往涉及難以量化的因素,AI難以完全勝任。
因此,阿格拉瓦爾等人指出,企業若要借助AI實現轉型,必須同步變革組織結構與激勵機制,實現預測與判斷的協同?,F實中,AI的普及使各部門具備原本僅限特定團隊的預測能力,具備提出判斷的基礎。這為效率提升提供了潛力。但若缺乏明確承接機制,如標準化流程、分級授權等,AI的預測可能停留在報告層面,難以轉化為行動。
再來看“自動化”理論。該理論代表人物包括阿西莫格魯(DaronAce-moglu)及其MIT同事。AI在該理論中被視為廣義自動化技術,其作用是替代人類完成部分任務,通過兩種機制提升生產率:一是接管低價值但耗時的任務,提高其效率;二是促進人力再分配。例如,某員工兼具策劃與文案能力,因文案更強被安排為文秘;AI替代文案后,該員工可轉任策劃,從而在不增加人力的前提下,同步提升兩項職能效率。
根據該理論,要顯著提升生產率,需滿足兩個條件:第一,AI所替代的任務本身需存在效率改進空間。若任務已高效,AI的邊際收益有限;第二,AI引發的人力再配置必須是良性的。只有如此,生產率提升才能從局部擴展至整體,否則可能只是優化局部而宏觀效率無增。
三、AI鴻溝究竟是怎樣產生的?
在理解了AI影響生產率的機制之后,我們可以進一步對“AI鴻溝”的產生原因進行系統分析??傮w上看,導致“AI鴻溝”的原因可分為技術性和非技術性兩類。
先看技術性原因。在實踐中,至少存在三個主要障礙,導致AI轉型效果不明顯。第一個是企業業務和數據的專用性。無論是“分析式AI”還是“生成式AI”,要讓模型表現出色,都需要大量優質數據。但現實中,不同行業、企業的業務結構差異巨大,且出于商業機密保護,企業間很少共享數據,給AI模型訓練帶來很大障礙。即便企業經營者看到同行通過AI轉型實現效率躍升,也無法直接拿來對方的模型使用,而必須從頭開始收集數據、訓練模型。為了保證模型運行的安全與穩定,企業還往往需要部署專門的硬件設備,甚至配備維護人員。若將這些成本計算在內,AI的引入未必顯著降低任務執行的總體花費,難以帶來真正的生產率提升。
第二個是“學習缺口”的存在。AI雖能完成一次性的預測或生成任務,卻缺乏長期經驗積累和持續自我改進能力。換言之,AI在“算一次”的時候很聰明,但在“持續學習”過程中卻很笨。它不像人類員工那樣能通過反復實踐逐步提高,而是始終停留在“永遠的新人”狀態,每次交互都要從零開始。根據MIT報告,許多企業使用的AI系統缺乏記憶、無法沉淀反饋,“學習缺口”嚴重。在這種特征下,AI的使用成本不會隨任務次數增加而遞減,長期來看,基于AI的自動化未必能有效提升生產率。
第三個是“技術債”的存在。所謂技術債,是指企業在過去信息化建設中,為追求短期上線和局部優化積累下來的冗余代碼、碎片化系統和不兼容接口。從當時視角看,這些技術債似乎無傷大雅,甚至被認為是提高效率的必要代價。但若企業長期拖延清理與重構,它們就會堆積成難以跨越的技術屏障,阻礙包括AI轉型在內的系統性升級。一個典型案例是美國社保體系,其信息化始于20世紀60年代,COBOL語言被聯邦政府采納為唯一指定的業務處理語言。隨著時間推移,COBOL逐漸無法滿足現代需求。但若更換語言,就需重寫大量程序、遷移海量數據,成本與風險極高,幾乎沒有一屆政府愿承擔。結果,這套陳舊系統只能在“將錯就錯”的慣性下繼續使用。今年初,馬斯克主導的“政府效率部”嘗試用AI重構該系統,卻幾無切入點,最終無果而終。
再看非技術性原因。實踐中,制約AI轉型效果的非技術性因素也有三個。第一個是組織結構和激勵機制的不匹配。正如“預測機器”理論所指出,要讓AI轉型真正發揮效力,組織結構和激勵機制必須與新技術實現良性協同。但現實中,組織結構惰性大,改革阻力重重。許多企業雖引入了先進AI系統,卻未同步重構組織架構,潛在問題由此層出不窮。例如,AI輔助決策降低了預測門檻,使各部門都能獲得預測能力,并與自身判斷相結合,作出有利于本部門的決策。但由于部門間利益導向不同,各自最優決策可能存在沖突,反而導致組織層面“內耗”激增,整體效率下降。
第二個是AI替代目標的不當。根據“自動化”理論,只有當AI替代的任務本身效率較低,且人力資源再分配機制健全時,AI轉型才可能帶來宏觀層面效率改善。但現實中,AI多替代客服、文案、數據錄入等外包或初級崗位,這些崗位對整體效率的邊際貢獻本就有限,且人力成本已被壓縮,即便用AI取代,也難顯著推動生產率提升。與此同時,企業內部那些更復雜、附加值更高的崗位未被有效重構,人力資源再配置也未及時跟進。結果,自動化紅利僅在局部被吸收,未能擴展至組織甚至社會層面,宏觀效率依舊停滯。
第三個是AI轉型的表面化傾向。許多企業的AI戰略投入最熱衷于“客戶看得見的地方”。從自動撰寫文案到智能客服、個性化推薦與營銷腳本,AI最早落地在前臺環節。其原因簡單:這些項目最容易展示成效——點擊率、轉化率、回復速度,數據亮眼,匯報方便,轉型負責人能向管理層交差,管理層也能向股東展示成績單。但這些應用的投資回報率并不高,邊際收益迅速遞減。相比之下,許多不被注意的后臺環節才是真正ROI潛力巨大的領域,如財務對賬、合同審查、風險合規、供應鏈預測等,雖不顯眼,卻直接關系到成本控制與風險管理。AI一旦深度嵌入這些流程,企業不僅可節省人力和外包支出,還能減少差錯、縮短周期,改善現金流與利潤率。但根據MIT調查,許多企業遲遲未重視這些后臺項目,也成為限制AI影響釋放的重要原因。
四、如何跨越AI鴻溝?
通過前面的分析,我們已經對“AI鴻溝”的產生原因有了較深入的了解。那么,我們又應如何跨越“AI鴻溝”,徹底釋放AI轉型的力量?在我看來,以下幾方面尤為關鍵。
第一,要構建決策閉環,彌補預測與判斷的斷裂。根據“預測機器”理論,提升預測精度、降低成本,是AI推動生產率的核心機制。但在實際企業中,即便AI預測精準,如果無法與高效判斷協同,效力也難以發揮。為此,構建決策閉環、實現預測與判斷的高效協同尤為重要。具體而言:首先,應科學分工,使預測結果有明確的責任承接。企業需明確哪些崗位負責解讀預測結果并承擔風險,建立制度化“判斷崗位”,避免預測結果在各部門之間漂流。其次,應推動判斷制度化,而非依賴個別領導拍板。許多企業仍由少數高層拍板決策,效率低下,AI價值被浪費。更可行的是建立標準流程:不同風險等級對應不同機制,小額事務系統自動批準,大額事項委員會審議,為預測與判斷之間建立穩定接口。再次,應將預測嵌入流程,讓其不再只是“輔助信息”,而是直接觸發行動。例如,在供應鏈管理中,需求預測應自動生成采購指令進入審批,而非僅以報告形式發送經理。
第二,要重構員工技能體系,推進人力資源再配置。當前企業更傾向用AI替代客服、數據錄入、文案等低技能崗位,而這些原本就可通過外包低成本完成,AI轉型紅利自然有限。因此,企業應將轉型重心轉向更高價值業務環節。一般來說,業務含金量越高,任務越復雜,AI越難獨立勝任。與其奢望“完全替代”,不如投入“AI+人類”協作模式,培養員工與AI配合能力,使AI成為能力放大器,從而實現實質性效率提升。在此基礎上,企業還需根據AI轉型后的實際情況調整崗位配置?,F實中,不少管理者一旦發現某崗位任務可被AI取代,便傾向直接裁撤。但員工對企業流程和文化的理解本身就是一筆寶貴資產。與其淘汰,不如轉崗。例如,AI接管基礎核算后,可將會計人員轉為財務分析師,從“算賬”轉向“用賬”。他們對數據生成機制的理解,往往讓分析更貼近實際。
第三,要克服“學習缺口”,實現AI與組織的持續共進。當前AI模型普遍缺乏長期記憶,限制了其經驗積累與能力進化。既然AI無法自我記憶,企業就應為其設計“外腦”。首先,可構建“組織知識庫”,為AI提供長期上下文支持,使其在多次交互中保持一致性。以客服為例,AI應記住客戶的歷史行為,實現連續服務,而非每次從零開始。其次,應建立反饋回路,將員工在使用AI過程中的修正意見沉淀為系統經驗,形成“反饋即培訓”的機制,支持強化學習。再次,應將AI深度嵌入團隊協作,將其視作“虛擬成員”,參與項目管理、任務分配與復盤。只有這樣,AI才能在組織實踐中不斷積累“準經驗”,逐步彌補學習缺口。
第四,要采取漸進式系統改造策略,降低技術阻力?!凹夹g債”是AI轉型的重要障礙,許多企業在面對遺留系統時常感無從下手。相比“推倒重來”的大拆大建,更務實的策略是漸進式改造。首先,我們可引入“語義層”架構,在不觸動底層系統的前提下,實現數據抽象與統一。語義層是在底層系統與AI應用之間建立的一套標準化業務邏輯映射,可將異構數據整合為統一語言。例如,將“顧客”“用戶”“買方”等統一建模為“客戶”,方便AI系統調用,規避底層技術債。Palantir等領先AI服務企業,已在多個項目中成功實踐該策略。其次,可采用模塊化推進方式,先選取接口清晰、邊際效益高的模塊(如合同初審、供應鏈預測等)作為試點,通過“局部試點—經驗積累—全局推廣”的路徑,逐步推進轉型。
第五,要調整資源配置重心,從前臺“炫技”轉向后臺深改。企業常將資源集中于前臺AI項目,以追求可見成果,但其邊際效應下降極快。相比之下,后臺流程雖不顯眼,卻往往是決定AI長期效益的關鍵環節。例如,在財務部門,許多大企業每月結賬仍需大量人工核對,特別是在人工審查與Excel制作環節,效率低下、差錯頻出,成為流程瓶頸。若在此引入AI,不僅能顯著提升效率,還能降低差錯率和人力成本。盡管這些改進難以在展板上做成眩目的案例,卻能帶來真實、持久的效率紅利。
第六,要調整管理思路,讓一線實踐反哺上層設計。許多企業的AI項目采用自上而下模式:高層定調、成立小組、引入供應商、啟動試點。但結果往往是“上熱下冷”:高層期待宏大成果,一線員工卻因工具“難用”而抵觸,最終項目流于形式。對此,企業可嘗試自下而上路徑,由一線先行試驗,上層提供資源保障。MIT報告指出,不少員工已自發使用ChatGPT、Claude等AI工具輔助工作,效果良好。企業與其禁止,不如順勢而為,調研員工使用習慣與痛點,找出這些工具優于內部系統之處,重新設計企業級AI系統,真正服務于一線實踐。通過這一路徑,企業可以將“影子AI經濟”正式化,將局部效率提升轉化為組織層面的生產率進步。
五、結語
“AI鴻溝”的存在提醒我們:技術本身從未自動等同于生產率的躍升。歷史上,每一次通用目的技術的崛起,都伴隨著組織、制度與觀念的深刻重塑,AI亦不例外。它既非萬能靈藥,也非虛妄泡影,而是一種唯有與治理體系、業務流程、人才結構深度耦合,才能釋放潛能的力量。
正如電力、互聯網曾經歷漫長的擴散與再造期,AI若要跨越從個體效率到整體生產率的鴻溝,同樣需要企業與社會付出艱巨的制度性努力。真正的突破,不在前臺的炫技展示,而在后臺的深層改造;不在局部的短期提效,而在全局的長期再造。
只有當預測與判斷形成閉環,“影子AI經濟”被納入正式流程,技術債逐步化解、學習缺口持續彌合,我們才可能真正見證AI帶來如電力、互聯網那般量級的社會變革??缭健癆I鴻溝”,既是一個持續的過程,也是一場深刻的考驗,不僅考驗技術能力,更考驗制度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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