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某種程度它(藝術)就是一個桑拿,就像我們想去出汗,到蒸汽室里面出汗,然后跳到冷水池收縮,它起不到大作用。我認為藝術本身就是沒有力量的東西,沒有什么太了不起的東西。
主持人:各位讀者大家下午好,非常感謝大家能夠在這樣一個下午來到星河灣酒店和我們一起參加這場活動!本期主題是“未完成的藝術”,下面介紹一下出席的嘉賓,首先是張元導演,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他的電影以關注都市邊緣人群,對主流價值觀批判的態度著稱。他的很多作品被大家所熟悉《東宮西宮》、《看上去很美》,最近張元導演的新作《有種》即將赴多倫多參展。顧錚老師,他是攝影理論家、批評家、策展人、攝影家,是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費大為老師,他是當代藝術批評家、策展人,自1980年代以來,費大為老師最早將中國當代藝術推向國際舞臺,85新潮、中國當代運動等一系列的展覽,他現在工作和生活在法國。汪建偉先生,現在大家以裝置家來形容他,以跨學科的思考被著稱。他的作品充滿不確定性,質疑是他工作的出發點。他一向回避任何單一的媒體實驗,拒絕被當作一個藝術家、制片人。今天非常有幸邀請到四位不同背景,關于當代藝術都是見證者、也是在場者,如果聽聽他們關于當代藝術這個概念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當代藝術,大家一直耳熟能詳,但是是一個含義最模糊的詞,關于當代藝術、當代藝術的起點在哪里,它所涉及的媒介在哪里,今天的當代藝術和這個社會的權利、資本等很多話題都可以展開。
下面把話筒交給費大為老師手里,有請他進行這場論壇的主持!
費大為:謝謝世紀文景集團對我們這個座談會的召開,也謝謝大家來到這里,我是主持人,原來想要說的話已經被剛剛的主持人說掉了。接下來抓緊時間,首先讓再過半小時就要離開的張元老師開始,因為他是非常有名的導演,他在90年代拍攝《北京雜種》這個電影我在巴黎看的,看完非常得激動,到現在也是印象很深刻。他在國際上獲得很多大獎,有一次我在巴黎的機場上碰到他,但是我覺得很不敢去跟一個名人打招呼,一路很戰戰兢兢的。我是長期敬仰張元導演的工作,今天有幸邀請到張元導演來跟我們談談他的創作,談談他的電影。結合今天這個主題,我想問張元導演,你如何看待你的創作是不是被算做一種當代的電影,還是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是完全不重要的問題呢?
張元:謝謝費大為老師,說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首先講一個小的事情,我特別喜歡汪建偉老師,我們認識很長時間了,最早我看過你兩次畫展,而且到今天,我記得我還保留你那個畫展的影像。前一段時間,我看了一些你們戲劇的圖片,也看了后來的一些裝置展覽,所以特別想跟你聊天,所以我給汪建偉老師發了短信,你也回了短信,約好在蘋果社區餐廳,我去了以后,一進門也是汪建偉,那是另外一個汪建偉我的朋友,短信發錯了,也是叫做汪建偉,但是我是想和藝術家汪建偉見面,但是那個人也叫汪建偉,他已經坐在那里等我了,我就進去了,兩個人稀里糊涂吃了一頓飯,喝了酒,聊了半天喝醉就回去了。那次沒有跟你談上話,和另外一個汪建偉聊了一通。所以看今天的題目“未完成的藝術”,生活當中也有很多未完成的一些約會。
費大為老師,前一段時間在策展(岳明軍)在巴黎的畫展,我們又有一次未完成的合約。所以我覺得老是有一些沒有完成的事情,有的時候會對我們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一些期盼。我是不喜歡那種特別完美的東西,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是完美的,而且就是這些最有缺點的一些東西,對于我心里來說,更有意義、更有味道。
我總覺得自己的電影,不希望真正的把它做成一個我們能夠實現的感覺,我還是希望留下一些東西,沒有關系。
昨天喝醉了,今天又睡過了,今天有很多約會都錯過了,手機還壞掉了,所以生活總是一些陰差陽錯,所以把我們的生活變得好像很亂,但是又特別好玩。但是我是覺得這次那么嚴肅的理論探討,我覺得還是要教授、策展人和大藝術家來談,那么理論化的東西我還真想多聽一聽,哪怕是晚走幾分鐘。
費大為:我們聽到張元導師所說的他對藝術的看法,是非常有血有肉,是非常的動人,而且是最真實的對藝術的感受。所以我們在藝術是不能缺少理論,但是是很枯燥的沒有實際創作的理論,我覺得也是毫無意義的。我認為張元導演在這么多年創作實踐當中所總結出來的東西,跟我們剛剛進入藝術界或者是學藝術做得更好,但是到一定的階段,我們的藝術家可能會思考怎么做得讓它留下一些不完美的東西,做什么到什么時候應該停下來,讓它有一部分沒有完成或者是沒有說透的話流出來,這是一個作品里面很關鍵很重要的東西,而且是很難說清楚的,有的時候,做完作品之后,過一段時間回過頭來看,好像里面有缺陷,但是也許正是這些缺陷,構成了這個作品的魅力,如果每個缺陷,反而這個作品會太完整,太沒有缺點、太正確,這反而是不對的地方,這是需要避免的。這里面分寸的把握,作為藝術創作來說是一個核心的問題。還是請張元導演繼續講一講。
張元:我這次能來這里參加活動,主要還是和世紀文景在去年的時候,一起出了一本《有種》的書,當時做了展覽,展覽有兩個部分組成,一個是圖片,一個是影像。當時,我把展覽時間空出來,一切都準備好了,但是我沒有照片,當時只有1個月的時間了,題目沒有,圖片也沒有,那么拍什么呢?我想起十幾年前拍攝的《北京雜種》,當時自己非常年輕,崔健、何勇、臧天朔等,當然我們這些人都年華已去,都老了,而現在年輕人是什么樣的生活狀態,引起我的好奇,我也希望再有機會拍今天類似于當時我們生活狀態的這些人??墒菦]有辦法,身邊的朋友也不夠,所以我就發了一個小的廣告,然后沒有想到一下子來了300多人,各式各樣的人,然后我就把燈光架好,每個人進來就講,對著畫面就講,可是每個人一張口都有一些精彩的故事,當然因為不是一個比賽,也不是現在的選秀,就是敢不感興趣,有沒有打動我的地方,我自己選出10組拍攝的圖片,很快就做了一個展覽。當時出了一本書,拍攝了一部電影,書很容易,但是電影給我難住了,因為從真實的故事里面做故事,然后做成一個有意思的劇作,發現難度很大,最后磨磨蹭蹭,今天這個電影通過了,也很快會跟我們見面。
費大為:你說的通過是什么意思?
張元:通過審查了。所以我講一下,今天能夠有機會坐在這里跟大家一起討論藝術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和文景有這么一次關系。
費大為:所以創作過程,現在我們藝術的世界里面,可以從一個領域跨到另外一個領域,所以像是張元導演拍攝電影,但是通過美術館里面的展覽激發起另外一個電影的想法,又出了書,這是過去我們傳統意義上的做一個電影就是做一個電影,這是很不一樣的地方。
張元:我想起來一個事情,我在98年的時候,洛克菲勒基金會邀請我去美國,在紐約住了幾個月,美術館邀請我去參觀,我給他們提出一個要求,有沒有可能把一些畫家、藝術家拍攝的片子放一放,我想看那些片子,管電影部分的負責人說好,給你開一個單子,然后把電影拿出來準備給你看。最后他給了我一個單子,嚇了我一跳,最多是60年代一批藝術家全都拿起攝影機拍攝電影,他跟我講,后來這段時間,到70年代。
費大為:不是藝術家被拍,而是藝術家拍攝電影。
張元:我一看太多了,最后放了一天,特別悶的電影,視覺上看得我昏天暗地,睡了好幾覺,當然影像上面都非常有意思。后來我就發現,汪建偉老師也拍攝影像的東西,竹林七賢(楊思東)也拍很多影像的東西,所以我覺得藝術它就是這樣的,它是非??缃绲?,藝術的本身就是越界。我很想問汪建偉老師,你為什么畫了那么多好的畫,一下子不畫了,又搞影像又搞戲劇,為什么?
費大為:是不是汪建偉先生覺得不夠當代還是什么原因呢?
汪建偉:今天我才知道跟我一模一樣的汪建偉,我以前不知道你見了這個人。我覺得當代這個概念,實際上最近越來越多出現在我們的討論里面,其實它最開始實際上老費你知不知道我們在2000年的時候,第一年雙年展的主題叫做上海海上,當時是叫做現代主義,當時我記憶(汪明恩)第一次用(德里資)這個時間給它描述,他同意(德里資)對這個時間的描述,叫做永遠是一個工地,現代主義可以被理解為在人頭腦里面的一塊工地。其實他間接回應了未完成的概念。他說始終處于沒有結果和在運動中的事件。但是我覺得這個東西被歧異化了,我們理解它還在未形成事情的過程里面,那么實際上在09年的時候,我在做發現版塊的時候,專門做了一個討論會,我們請來(依弗拉斯)的主編,它究竟起什么名字,他說就是當代,直接討論當代這個字和這個時間,當時的原話我還記得,這個時間應該被理解為不應該被任何傳統所吸收,但是也不能任何對未來指向的腐敗,這個詞使用非常的狠。其實這個詞最后我們緊接著就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文章,實際上這個文章顧錚老師應該知道,是阿甘本在以前寫過一本書叫做《何為當代》,把安東說的意思來自阿甘本對當代的定義。今天早上我在談話的時候談到這個事情,阿甘本定義的這個時間,不跟今天共識,同時也不是故意地把自己停留在某一個過去,這就展會我們今天對何為當代這個時間的一個問題,因為我覺得以前我們認為在談當代的時候,我們有一個東西一直沒有這個時間觀摘開,我們認為,我們在談當代的時候是在談現在,而且所以就有一個關于未來的討論。實際上今天早上我們也談到未來這個概念,那么我在5月份香港的討論會也談到未來的概念,北京在三個月至今有三個都有一百多個年輕人參加的占冷全部命名為跟未來有關的展覽,感覺未來是實體,我覺得未來是今天即將要發生事情提前的支付,所以要會多今天到底如何支付,這是不能回避的,我簡單談了一下,關于我對當代時間的一個基本的理解。所以我的工作,基本就是在這樣的概念下面,你比如黃燈,他就是一個時間概念,不是準與不準,實際上是在一個沒有讓你清楚的一個時間概念下是否可以發生或者是如何判斷。我的排練是四周,他們多場第一個要求就是展示我,這種展示是經驗,那么這個時候,對不起你展示的是昨天的經驗,我要中斷,馬上帶來抵抗,抵抗帶來焦慮,那么我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能做什么。
費大為:暫時越過顧錚老師,把進行當中的時間還給張元導演,為什么?因為他馬上就要走了。在座各位有什么要問他的?
問:張元你是拍獨立影像起家的,中國的獨立影像,雖然說是在近幾年打著開放的旗號,其實還是受到一部分禁止,比如昨天在北京召開的第九屆獨立影像節,所有人的準備在半小時之內就被宣布不讓放了,有不少獨立影像的策展人也曾經向你發出過邀請,你放一部片子或者是談談對自己過去作品的看法,或者你有可能回到獨立影片展去放。謝謝。
張元:實際上這個問題在昨天,我在昨天上午的發言當中已經討論過很多了,關于審查的問題,關于分級制度的問題,你剛剛講到又是昨天的新聞,電影被拉掉了,說到頭來,中國還是延續蘇聯過去的那一套斯大林,他們把電影看得太重了,他們認為電影是暴動、革命,把電影的位置看得太高了。事實上到今天,我認為電影已經根本起不到這種作用了,它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像是美國,即使像是布什總統當任的時候,也可以出現像是《9.11》這樣的電影,而且在加納電影節得了金棕櫚獎,那是提出非常尖銳的問題,認為布什家族和拉登,包括和薩達姆是勾結在一起的,制造了9.11,對于他唯一的限制就是,如果是17歲以下的兒童,必須由父母陪伴一起來看這部電影。這樣一個直接針對當時總統的一部電影還可以公開發行,在美國公開發行,這是什么原因?我覺得已經在美國這個價值系統里面,已經不把電影看得那么重要了,而且它雖然是一個紀錄片,但是還可以放映。
那么我就覺得,中國今天大可不必,藝術或者是電影這種東西,某種程度它就是一個桑拿,就像我們想去出汗,到蒸汽室里面出汗,然后跳到冷水池收縮,它起不到大作用。我認為藝術本身就是沒有力量的東西,沒有什么太了不起的東西。
我覺得今天能夠把一個電影放映的小展覽給關掉,我覺得這是非??尚Φ?,它是一種無力的人拍攝出來一些無力的東西,最后也是閑散的人去看一看,他能干什么,為什么要關掉。我現在一直在堅持做自己想拍攝的東西,而且現在也很方便,不像過去一定要用膠片還是什么,現在包括用相機、手機都可以拍攝,我認為這個想限制也限制不了。
很想繼續的參加這個論壇,但是要走了,我在拍攝一個紀錄片,關于兒童的,現在正在拍攝,為了這個論壇而趕上各個過來。
費大為:什么時候可以出來?
張元:今年9、10月份。
費大為:大家掌聲感謝張元導演的參與。我們繼續討論,發言已經提出非常多非常有意思的觀點,我們都可以慢慢地來討論,但是現在先把話筒交給顧錚老師,他到現在還一直等著,不高興了。
顧錚:的這次論壇對我來講學習的機會更多,你交給我什么任務?
費大為:談一談你在多年以來研究、評論當中,有沒有考慮過所謂的當下最重要的問題是什么?比如當代性這個問題,是不是一個有的時候你會碰到的問題?對于汪建偉剛剛所說到的觀點,你有什么看法呢?
顧錚:其實這個題目,讓我腦子里面糾結了很長時間,自從短信發給“當代:未完成的藝術”,對我來講這是一個困難的題目,為什么?未完成的藝術,是不是這個題目里面預示了應該有完成這么一個目標,完成和未完成在什么意義上可以去理解。比如作為一種藝術現象的當代藝術,它是不是有一種作為歷史使命的這么一種要求,達到一種什么樣的效果,或者達到一種什么樣的認知,可以被大家認為松一口氣是當代藝術完成或者不完成。當代藝術究竟有沒有完成這么一說,包括剛剛汪建偉老師說的對于未來的向往,對于未來各自的認識,如果說有未來這么一種強烈的愿景、向往,未完成和未來是什么樣的關系。
另外一個層面,從作品本身來看,我們經常會說完成度的問題,完成度,經常往往會說,尤其是說中國的藝術家,尤其是需要運用一些藝術媒介來進行創作的時候,最初可能會被一些評論家、國內外藝術家,總會被完成度而困擾,高完成度在什么意義上可以被認為是完成,完美和完成是一個什么樣的關系,完美究竟是不是完成的等等一系列的糾結。但是其實從我自己對于影像,尤其是攝影方面的接觸來看,包括張元導演在說的,他在看的60年代的藝術家,我們認為具有當代性的攝影家在內,為什么大批的藝術家在60年代會選擇電影這樣一種媒介進行探索,這里包括從完成度上來說,在50年代、60年代在攝影界,現在被認為是廣義的當代藝術現場,引起軒然大波的羅伯特弗蘭克,他的構圖是開放的、不平衡的、顆粒粗放的,完成度這么差的東西,他怎么能夠成為經典,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羅伯特弗蘭克在完成最著名的《美國人》影集以后,毫不猶豫扔下了攝影,不以攝影作為主要的創作方向,他拍了很多部電影,以他們的生活作為主要的內容進行拍攝。最近羅伯特弗蘭克的電影被整理出來了,我們發現電影非常的粗糙,完成和未完成的,藝術家本人如何認識,完成和未完成和當代生活是什么樣的關系,這給我們帶來許許多多觀念上面的沖擊,我們為什么這么執著于完成這樣一個概念。
有一張作品,在對稱的走廊里面,一個殘疾女士,這是現實當中的不如意之處,生命本身的不完美狀態,形成一種對我們視覺的沖擊打擊,所謂不如意不美的形象會進入世人的視野,應該作為一種形象傳播出來。我對這個題目可以引發我們很多思考,包括汪建偉老師所說的過程,當代可以理解為過程,這個過程是永不休止的探索,在什么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它是具有合法性,為什么?永不休止就是當代的合理性,或者說怎么樣回到過去,把未來和過去的對話,在什么樣的情況之下,用什么樣的方式重新連接起來,可以引發許多的思考,沒有結論,我自己給不出一個確定的說法。首先把我的困惑說出來。
費大為:顧錚老師給出許多重要的問題,特別是他剛剛說到羅伯特弗蘭克,他拍攝《美國人》,它改變了一個傳播的所謂現代主義攝影的景觀,而且在全世界有巨大的影響,因為聚焦不在中心點,而且有的時候,一些重要的形象并不是很清楚,或者構圖是不精準的,或者是黑白對比是很粗糙的等等,這些完全不符合現代攝影的形象,用非常大膽的語言說出來。但是這個當中,可能有一種所謂的未完成,好像這個東西不完美的,我想問一下汪建偉老師,未完成本身會不會自己也會形成一種形式而反過來變成一種約束、一種創作、一種風格,舉例來說,很多人都是在過程當中或者是未完成的感覺,或者是粗放的感覺,所謂當代的攝影,那這是不是一個陷阱呢?
汪建偉:還是接著談弗蘭克,他的出現,他的未完成體現在我們對完成這個概念的顛覆。但是它的區別就在于,是不是它顛覆的對象的標準最后成為他自身的標準。比如說顆粒、焦距,他是對抗、完美,我們現在會看見一個有趣的東西,顛覆變成一個比顛覆他的對象更要正確的一個形式,那么這就是要回到當代時間上來。所以我認為工地這個概念,為什么是頭腦的工地,這個大廈是什么時候建成的,其實當第一次使用顆粒粗這個概念的時候,另外一個大廈已經建立起來了,那么這個時候,顆粒粗已經變得比顆粒細還要完美。對于一個藝術家來講,永遠對已構成的秩序進行斗爭的一個時候,所以有的時候,當代藝術家要做的事情,你處在斗爭中,我覺得這句話是比較準確的。
剛才費大為老師也在講這個問題,也就是說,有的時候,我們會發現某一種反抗,但是實際上,這屆文獻展的策展人專門談到一個問題,他談得比較精彩,他從物質的形態開始談,他認為任何一個藝術作為物來判斷,都記錄了那個時間的密碼,但是這個密碼就是來自于兩個方面,第一它的包容,第二它的抵抗。就是有的時候,你看見這個東西,它選擇另外一個藝術家就是意大利當時畫陶罐的藝術家,直接把它放在墨索里尼那個時代。杜尚當時做可攜帶博物館作品的時候,恰恰是納粹在整個巴黎占領的時候,他是通過一次一次把他的作品從巴黎帶到馬賽,這個時候發覺,密碼不是在包容歷史,而恰恰是在抵制這個歷史,那么這就是費大為老師所說的,是不是在這個作品里,我們也會看見,某一種抵抗甚至于來的比抵抗那個對象還要完美,所以抵抗出現不意味著真理到場,只意味著抵抗到場,這個工作還沒有做完,只是對現存秩序不信任,但是作為藝術家來講,你的工作只是開始,那應該表現出你的態度是什么,而且不止是一個態度。
費大為:剛剛汪建偉先生說了一個有趣的說法:顛覆顛覆、抵抗抵抗,能不能用一個更加簡單的方式來說,你到底抵抗什么呢?
汪建偉:其實不是我在抵抗,而是任何一個你的工作的起點,有的時候,你是否有一個敵人,就是有的時候你的工作最后會看見這個敵人,而不是你的工作,到時候你是為了抵抗它,最終你的結果是讓你抵抗這個敵人更完美。其實當代藝術就是不要讓你回到這樣一個簡單的邏輯里面去。
費大為:顧錚老師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顧錚:也許這個抵抗某種意義來講,含有幾個層面,一個是習慣性的抵抗,比如對于藝術的規則。
費大為:是慣性抵抗還是什么?
顧錚:相對于成熟個體的藝術創作,對于經驗積累的個體來說,有一種習慣,區別于他人的這么一種,包括既有的規則,既有的一些反思、處事,這是一種習慣性的抵抗意思,這對藝術家來說,比較容易養成。對于習慣性抵抗的警惕和自我反省,就是要以抵抗作為自己的藝術一生基本的原則,或者說不抵抗,不抵抗一些規則,怎么樣把這個規則再繼續的深化,有沒有可能性,語言性,當然我說這個話里面充滿了悖論或者說問題。
當下的現實和日常這么一種糾葛、復雜的纏繞關系,有種種力量的介入以后,當代藝術本身變得受到各種力量的牽引,當代藝術成為一個被各種外力所牽引、沖擊的這么一種,當代藝術本身成為一個對象、一個物件,某種意義上杜尚拿了一個可移動的美術館,箱子,一種逃亡,制度性的空間,被你裝進去的可能性,他時時刻刻感覺到一種不如意;反過來不是被一個制度空間裝進去,而是攜帶你,這是他自己的作品,你就是說這么一個箱子里面就是他作品的復制品放在其中,至少我可以攜帶這些東西可以套利,在物理意義上做套利的姿態,就是汪老師剛剛說的,當代藝術也許只是一種姿態,一種態度,你說真正意義上的抵抗,在什么意義可以實現的,非常困難,杜尚的作品現在在世界各個美術館都有,這些復制品也是經過他同意的,最后加上繪畫作為一種需要抵抗的對象,用現成品物這種東西來進行一種抵抗,他也必須做妥協。他也有行為藝術,比如和裸體的女子下國際象棋等等,一系列的抵抗發生了,但是究竟在什么意義上,這個抵抗也算是一個具有完成度高的藝術行為,我想可能連度上本人也沒有辦法確認,只是在做不斷的努力,這可能就是藝術家的一種宿命。
費大為:我們現在已經展開了一些話題,包括張元導演所說的,我們可以連起來看一下,張元導演說到一點,藝術電影實際上沒有那么重要,藝術沒有那么重要,藝術說到底也可能就是一個蒸桑拿讓皮膚緊縮一下。是不是說藝術抵抗的意義其實并不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或者一個很決定性的因素,它只要起到桑拿的作用或者是娛樂的東西。
汪建偉老師和顧錚老師的觀點是出現分歧的,汪建偉抵抗抵抗,實際上是傾向于得出一個結論,是不等于不抵抗,而顧錚老師所說的抵抗抵抗,有點傾向于好像是抵抗抵抗很可能等于不抵抗。
汪建偉:你在煽風點火。
費大為:對,我在挑撥離間,但是這個挑撥離間是有根據的。顧錚老師對于抵抗提出深刻的解釋,抵抗是不是一個政治上的正確,什么叫真正的抵抗,這個抵抗是不是那么的重要。所以又回到不抵抗又怎么樣,能夠繼續深化,有沒有可能深化的抵抗,這里面我覺得是有分歧的。
汪建偉:再把這個事情說得細一點,我覺得抵抗習慣的一切,包括抵抗的知識、姿態,其實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談得是兩個概念,第一存不存在抵抗,第二抵抗什么。其實剛剛談到抵抗的抵抗,說得簡單一點,抵抗一切陳詞濫調,包括用習慣性的抵抗知識,這是跟顧錚老師我們談得是一個事情,我們不會上你的當。我們今天到底在抵抗什么,你的抵抗成立不成立。民主已經預示跟他足夠強大的敵人,因為只有這個敵人存在的強大,民主才能夠成立。那么我覺得抵抗也暗含這樣的邏輯,就是抵抗最終是你要證明抵抗的敵人是同樣強大的,你這個事情還沒有做,其實你就證明你要抵抗的對象已經非常合法,而且你的抵抗結果是讓他變得更加清晰,我覺得這是一個很現代主義的做法。我就認為把這個事情分開,至于每個藝術家怎么來做,包括不理你是不是也是抵抗,或者是笑話你,還有視而不見。我剛剛說的杜尚,在這個同時,有畢加索畫了一個戰爭的場面,用繪畫的語言畫上去,這個時候的藝術就是反映生活,這是托爾斯泰的話,我們接受的就是這種訓練,藝術是對社會的反映,而現在的知識告訴我們,社會本身就是被某一種知識建構的,那么你用什么知識來反映它呢?其實杜尚當時也處于同樣的一個時期,但是他選擇了攜帶他的微型博物館,在里面沒有看到納粹、迫害猶太人,但是我覺得他帶來的某一種抵抗和顛覆,也同樣在美術史上是很重要的,我剛剛是要談這個東西,不要相信抵抗只有一種。
費大為:我還是要堅持把汪建偉推到陷阱里面。抵抗的話題還可以繼續延伸,在我們這個社會里面,中國社會它有一個特點,這個特點是在西方國家已經不再存在的一種優勢,而在中國還存在著審查制度,審查制度形成一種對立,那么在這個對立下,作品有可能形成一種抵抗這個審查制度和自我審查通過一些東西。是抵抗的方式很重要?還是什么樣的方式,在中國這樣一個特定有審查制度的環境里面去展開我們所謂的有深度有真實性的一種藝術創作?這個問題,當我們說到抵制的時候,這個問題不可避免,因為昨天還有獨立電影審查被關掉,實際上在藝術領域里面,雖然最近十多年來,比關掉的展覽是很少的,但是我們也可以看到,實際上在美術這個圈子里面的自我審查,怎么樣配合這樣一種審查制度來進行創作,這實際上是一個很明顯的問題,在這個問題上面,汪建偉也可以再說一點,因為中國這個特點,如果在我們的創作里面沒有得到思考,我覺得可能還是有缺陷的。
汪建偉:你剛剛說的挺重要,它有一個交接,自我審查,其實我在黃燈的時候,作為作品取名叫做《邊境資源》,邊緣是16世紀英國的一個人,他好像是一個科學家,他當時就提出“邊境資源”這個理論,對于監禁最好的就是自我監禁,自我監禁的建筑,他終生就被邊境設計了一個模型,邊境監獄,但是非常遺憾的就是從來沒有實現過,但是這個沒有實現的建筑,在任何一個我看到的策展人、學者等用大量的時間研究這個理論,在我黃燈展覽的時候我做過這樣一個作品,它用24塊標準的籃球板握成一個圓,而且中間的框被打開,這樣的話就突然發覺,因為直接把這個問題帶到我們認為監禁、自我監禁經常會出現合法性,就是說自己執行這種監禁,比如說體育,他認為是對人體極限的挑戰,但是他的另外一個東西是,一旦這個規則掌握在什么樣的實施者手里的時候,體育有可能成為一種監禁。
我就認為,費大為老師剛剛提到,這個作品可能是我最近最新的一個對于自我監禁這樣一個問題我的做法。我也看到很多藝術家有類似這樣的考慮,我經??吹筋欏P老師在做展覽時策劃的時候,他好像提過這個東西,那么我來客串一下主持人,把這個話題交給顧錚老師,因為費大為老師所說的自我監禁、交接,包括有一個詩人叫做歐陽江河,他曾經寫過一本詩集就叫做《紙手銬》,他認為紙手銬是使得監禁、自我監禁變得更殘酷。紙手銬是讓自己永遠的不要出任何問題,所以會變得更加的殘酷,有請顧錚老師。
顧錚:突然感覺不知從何說起,關于80年代上海一批青年攝影家,叫做貝克蒙做了一個展覽,然后做了一個回憶文章,里面有一個篇章就叫做《沒有缺席的審查》,當時有兩張照片,一個是我的,還有一個是叫做王耀東的照片,當時有團市委,也有管文化的,是同輩,因為他也是一個青年作家,在《生活》上發表過中篇小說,大家都是統領,也是同道,但是當時的身份角色會有多重,我們至今認為《生活》這本雜志在中國當代文壇起到了作用。他在看我們展覽的時候,他會有另外的思維、立場,一個是在北京軍博從樓上拍攝下去的毛澤東的塑像。還有一個母親拉著小孩的手,小孩昂頭看毛澤東的雕像。首先是圖像本身,照片本身也應該是開放的,在過去、現在、未來相互之間也許可以形成這么一種關系,他說毛處理在陰影當中是不是不妥,這個東西能不能拿下來。另外一張,我現在還原當時的情景,他的口氣也沒有這么的委婉,這張作品不要放。還有一個作品,鐵絲網后面有一個女孩,他認為囚禁的意向不能出現,或者是引起聯想。所以我們會發現,實施審查的這些人相當部分,他們是有極好的文學藝術的理解力在,最厲害的就是吉爾倫斯基,他是非常好的文學家、詩人,用無產階級的鐵拳,面對無產階級敵人的時候,是最冷酷無情的,現在看到說吉爾倫斯基,有的人理解過度,有的他理解我的作品是有問題,所以有聯系的,所謂對現實不如意的抵抗,或者不抵抗,需要做選擇,在1986年的時候,我想現在這樣的照片,誰也不認為它是具有什么顛覆性,太看得起這些照片了,也太看得起這些小青年了。當時覺得不妥我們就拿下來,人也是受利益所牽涉,因為這兩張照片把展覽毀掉沒有意思。以他為對象進行抵抗,走向自我毀滅性的抵抗增強反而本身的合理性、合法性,我抵抗你才有存在的價值,反而我退讓了,我無視你,剛剛所說的種種態度,可以被認為是一種阿Q精神,我不理你,無視你,你成為一個無形的存在,我們現在會有回憶、記憶,一旦有可能記憶的時候,我們把這個事情記下來,對自己作為一種經驗,或者說作為一種傳播,但是當時非常的合作,就拿下來。展覽本身也就安然無事可以舉行,一種自我毀滅性的抵抗和阿Q無視否定你的合法性,這是我們自己認為,否定你的合法性,我視你為無物,用這種方式自我化解掉心中的郁悶,但是不一定說自我審查因為我們所謂在拍的時候,沒有對自己有什么限制,只是選擇什么樣的態度。所以人是各種力量作用之下的一種動物,所以汪建偉老師說起這個事情,我只能把當時的心境還原一下。謝謝!
費大為:我再稍微沿著這個主題說幾句,既然說到審查的問題,這里面要引出來的問題,是不是被審查掉的作品就意味著抵抗的視線?我剛剛說中國的優勢,到處存在審查制度,中國的審查制度做得比較明顯,或者比較粗糙,比較符號化,比較生硬,比較原始,還不是高度發達的審查制度,而在西方是有發達的審查制度,這是后話。
在中國這樣一個特定的環境下,往往確實是深刻的影響了至少在美術界,影響了美術界創造的發展,往往追求這種形式,只有比關掉我的作品才成功,把這個展覽做到招來警察,關掉以后就奔走相告,那么這個展覽就成功了。這里面是說,雖然審查制度到現在為止不像90年代那么的嚴重,但是這個問題還是在,我們在從事藝術的創作過程當中,能夠無視審查制度,把所謂審查這樣一個東西推到視線之外,這個是不是可以做到?還是把它考慮在內的東西?
汪建偉:我覺得兩者都不可取,比如你是無法說把這個東西考慮在外的,但是我想舉一個例子,我舉這個例子想讓我們來看一看一種新的抵抗和藝術語言是如此完美的在一起不可分割。我的問題是說,這兩個東西一旦分離了,問題就出現了,真正好的東西,我覺得政治和美學是在一起的,是分離不出來的。一個西班牙籍墨西哥的藝術家,西班牙讓他做西班牙館,他只是把西班牙館的門口給封了,寫了一條標語,只有持西班牙護照的可以進入,這就是在攻擊所謂全球化。我當時看了這個作品非常有感觸,我保留20年出國簽證的資料,最夸張的是,他要我死去父親的生日,他毫不在乎,我在這個問題上是非常憤怒的,同時我也把這種憤怒傳達給簽證的地方。他還有一個作品,他在比利時,他去比利時的時候,他研究當地的報紙,所有當時雇給最低工資線的土耳其人,每個小時多少錢,比如每小時20美金,他讓這些人到美術館,干什么?就是根據這些人的勞動強度,他做了一道墻,這道墻是要倒的,他只需要兩個人扛著,兩個小時發給你的勞動強度和發給你的工資是符合比利時的法律報紙,當時所有人都在攻擊他,說他殘忍。但是他說只是告訴所有人,這是你們這里存在很長時間的事實。我的第一反應,最大的問題,我們把它分開了,我們一直相信有一個美學和它反映后面的政治,其實我覺得,好的當代藝術作品,正好恰恰攻擊的就是這種分裂,所以我覺得這個問題,(布萊希特)在30年代的戲劇就說出這個問題美學跟政治是一個詞,這是我的看法,我覺得一個好的當代藝術家,他的作品是讓所有人共享在這個時間的事件,而且這個事件是讓你無法把他的形式和所謂要反映的東西給它分離出來的,所以說從這一點來說,有一句話,好的當代藝術不需要媒介。
費大為:1989年我到法國籌辦策劃我在法國第一個大型的展覽“為了中國的明天”,我們開始找錢,在法國找很多大企業大銀行,法國私人企業普遍反映,你們是哪邊的,是中國政府這邊的還是民主政憲這邊的,我們說什么都不是,沒有一個機構搞懂你們是在干什么的,最后還是法國文化部給的錢,法國文化部說只有一個標準,你要證明你所挑選的藝術家是中國在海外的藝術家里面最好的,只要有這一點就夠了。因為法國文化部這些所謂的專員,他們來討論通過這個計劃的人其實都是專業的評論家。在當初做宣傳的時候,正好是在89年關口的時候,在西方話題還是很熱,這個時候怎么能夠避開這個話題,這不是要害怕這個話題,恰恰我覺得在當時是一種勇氣,是一種勇敢來提出,我們這個展覽和89事情是沒有關系的,是不直接反映這個主題的。我覺得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決定還是對的。下面留一點時間給大家跟臺上嘉賓互動,下面大家可以提一些問題。
Q:汪建偉老師,你剛剛講到美學與政治是不可分離的,我能不能理解為藝術和這種抵抗是魚水不可分離的關系,如果可以這樣理解的話,如果說藝術是源自于這樣的抵抗,剛才顧錚老師也提到過,抵抗會不會使藝術趨于膚淺。對于某種事物的抵抗強化了這個事物的合法性,那會不會刻意的規避,對于藝術來說是有意義的嗎?能夠說是一種美術和政治的結合嗎?
汪建偉:你這個問題非常的專業。其實我覺得今天你的問題,就是中國當代藝術,來自我自己所遇到的問題。我們長期接受的一種教育是藝術是斗爭的工具,那么我就覺得,包括我們所有的教育都在強化這樣一種功能,就是藝術永遠不能從工具的奴役當中解放出來,我說的政治,包括我們讓藝術從工具的奴隸制這種地位解放出來。那么我要談另外一個事情,就是事件,這個是當代藝術很重要的概念,他不再是一個媒介,它不是說觀眾通過藝術去了解了藝術家,藝術家通過藝術品展示了這個社會或者反映了這個社會問題,事件是屬于所有人在這樣的時刻和場所都能夠知道和感受到這個東西。所以說在這個問題上,他沒有政治和語言藝術之間的間離,制造這個間離是古典主義意義上的藝術,因為它會強化兩個東西的神話,這是第一。
第二關于抵抗,你剛剛談到另外一個方向,就是除了要規避強化你的敵人合法性以外,你不抵抗是否就變得那個東西也同樣合法,實際上我覺得這就是因為把抵抗和行為摘出來。我為什么要舉剛剛那個藝術家的例子,你可以從這個例子里面分辨出來這個藝術家的語言在哪嗎?比如你覺得這個作品是裝置還是行為、影像?首先否定了一切可以用藝術現存的材料去分解這個作品的可能。另外,你認為它是在表明一個政治態度,還是在反映民眾的疾苦?還是一個藝術家把自己自覺的社會身份和藝術家身份統一起來,你也很難摘得出來。所以我個人認為,一個真正好的,我認為正確的當代藝術,它就是在這個時刻發生,就像我這次做的一個方案,在一個商場里面,它成為一個藝術家展示自己作品的地方,我看了圖和現場,我發覺有一個柱子,我認為這個柱子只能看不能用,我的這個作品名字就是叫做《財產》,在這個商場買一件作品,買一輛自行車,用這個商場全部的鎖,把它鎖在這個柱子上,就是我認為讓你的行動和行為直接發生在一個是所有人都能夠處于這樣一個時間的時刻。所以當代藝術應該是沒有媒體,這個媒體不是傳統所說的報道,而是必須馬上不通過轉意和言外之意直接產生關聯,當代藝術就是言外之意太多,后面有5千年的文化,言外之意是當下不承擔,我覺得我說的真正政治態度是你必須對當下承擔,而且限制你的言外之意,我覺得這個就是政治和當代藝術完全不可能分開的。這是我的態度。謝謝。
Q:在剛剛的談話當中提到中國這樣一個審查制度的問題,老師用到形容詞,包括原始、相對簡單,可以說相對所謂的西方這樣一個審查制度,費老師沒有引申下去,關于西方的審查制度,幫我們介紹一下,或者它的成熟這一塊到底是如何體現的?
費大為:我也說不好,我舉個例子,前年有一個藝術家,他是一個混血兒,我忘記名字是什么了,在巴黎美院讀書,他的一個作品是在美院旁邊的樓上掛幾面白色的旗幟,每個旗幟上面寫法語字,是從薩科奇的講話里面引出來的,多勞多得,少勞少得,其實這是右派的說法。傾向于社會黨派的,要均貧富,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所以他的旗幟上,把更多的工作,掙得更多分成兩個旗幟,更少的工作掙得更少也有兩個旗幟,一共四面旗幟,當它錯開排列以后,很可能被看成工作更少掙得更多,工作更多掙得越少,一下子把他的資本主義所謂右派的觀念里面的資本主義的本質給揭露出來了。這個作品當時就被警察來撤掉了,法國的文化部立刻發通告給公安部,說必須要把它掛回去,這就形成一個新聞熱點最后還是掛回去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有可能作品被撤掉,王永平的作品就是里面有動物保護協會的抗議,所以在蓬皮杜展出的時候,他的作品有很多蟲子跟蟲子打架,這個作品在蓬皮杜很大的一個國際大展里面,被因為動物保護協會在門口抗議,然后還告到法庭,蓬皮杜藝術中心它要跟動物保護協會打官司,結果打敗了,只能把這個作品撤掉,這也是一種審查,蓬皮杜的老館長不甘心,雖然他離開了蓬皮杜,他認為這個作品必須要展出,所以在巴黎另外一個展館展出了,王永平的作品手續不齊全,我這次做展,我甚至要做同樣的作品,看這個動物保護協會來不來打官司,他把作為的手續都辦了,手續里面有一個有趣的細節,法國的法律,這種蟲子和蟲子有互相殘殺,在一個作品里面,有些是不可以的,有些是可以的,凡是外國的蟲子跟外國的蟲子殘殺是沒有關系的,法國的蟲子和法國的蟲子打是不可以的,所以這個展出的東西全部都是外國品種,外國動物跟外國動物在里面打架,然后這個手續就辦下來了,展覽開了,動物保護協會他們也來調查了一下,沒有敢打官司。每個國家的法律都不一樣,有很多作品就被撤掉了,我認為這是一個表面的東西,我認為西方整個體制化,對于藝術的操縱是更加的內向化,而不是外在的敵人,它是從里面來腐蝕藝術,讓藝術從內部、中心爛掉,變成一個商業的沒有精神、沒有思想性的傀儡,讓所謂的自我審查符合商業的標準,符合其他的一些所謂的成功模式,所謂的市場,所謂的一些跟藝術創作本身的創作無關的規律來做事情。我覺得這是一個更大更隱蔽的一個審查系統。當然我說的肯定也是不完全的。
顧錚:我想到一點,我們現在把審查簡單和行政權力聯系在一起,其實方面有很多,我甚至可以說,為了未來的審查,我們要有精神準備,隨著社會的發展開放,族群多元,社會團體的壓力,在作品中,可能有意無意侵犯、得罪某些族群的觀念、權利,這種來自社會的對于藝術的表現要求和壓力,其實也是審查的一部分。包括跨國公司,我跟他們做展覽的時候,很明確,三條,政治的和行政權力保持高度的一致,商業和政治保持高度的一致,貝納通在中國的廣告就完全沒有任何涉及國際社會紛爭的議題,包括像是廢除死刑,在西方時髦的話題從來不在中國搞這種廣告。但是它在國外搞得風生水起。第二宗教不要碰。第三人體不要搞。西方認為人體藝術,西方對于人體的一種高度藝術化的表現,這是來自于西方的藝術傳統,但是來自西方的跨國公司,因為人體這個東西,也是和不同文化的背景、民族的審美觀都有不同,這種東西我們不要碰,那很清楚,他們也有各種各樣促進只有的商業利益考慮,也會設計底線,所以我們不要把審查理解成為只是行使行政權力。
所謂的粗糙、生硬,我們并不是為行政權力出力獻策,有的時候通過婦聯、團委、紅十字會抵抗壓力,婦聯來舉牌子,這是不是社會性等地方有了問題,要保持謹慎,進行自我約束,我就把這個作品撤了,或者是動物保護團體出來了,你就暗中操縱,不是粗暴的行政干預,文化審查大隊來說這個作品不行,紅十字會你去抗議一下好了,我是隨便想到,不是出力獻策,我根本沒有這個興趣和能力。但是如果社會走向進一步的開放和健全成熟的話,各種團隊的出現,我們的藝術家需要有更充分足夠的心理準備,你的這些作品,對于各種族群來說意味著什么,這要逐漸成為自己思考的問題。我們現在對族群這個概念其實是非常簡單的,我們有許多人并沒有對不同的社會族群有一種敏感性。當代藝術,我們認為還有許多需要深入的地方,在全球背景下族群的差異,包括民族、國家,民族、國家邊境要求的權利等等,當然有些東西已經變得非常的敏感,但是有些東西還是我們感覺很遲鈍,根本沒有意思的,所以這樣的一些問題,我是覺得審查這個事情,不是隨著社會的發展會變得越來越少,而是將來有可能形式越來越多樣,現在只是面對行政和商業的,包括跨國公司的,而將來這種團體越來越復雜,因為某種權利的主張,我們現在沒有這種敏感性,非常的遲鈍,而這個時候不小心你的創作和他認為的權利和主張發生抵觸的時候,面對這樣的情況,你怎么去面對,我們也不要說應該怎么做不應該怎么做,作為藝術家應該有這樣的一種精神準備,社會是在發展的。我就補充這一點。
費大為:今天由于時間的關系,我們討論會就到此結束,感謝三位老師,討論把我們帶到一個深入的空間,探討很多當下藝術創作中間很隱秘的很核心的一些重要問題,我希望大家能夠通過這次討論,能夠繼續關注我們這幾位老師的創作,謝謝大家!
by費大為、張元、汪建偉、顧錚

8月19日”當代:未完成的藝術”活動現場
近日來上海書展吸引了不少圖書愛好則會,精彩活動更是接連不斷,8月19日下午,上海浦東星河灣酒店國際會議中心舉辦了主題為“當代:未完成的藝術”的論壇,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的張元,攝影理論家顧錚、裝置藝術家汪建偉應邀出席,本次論壇由當代藝術批評家、策展人費大為主持,大家就中國藝術與電影等問題展開討論。以下是當天現場活動記錄:
主持人:各位讀者大家下午好,非常感謝大家能夠在這樣一個下午來到星河灣酒店和我們一起參加這場活動!本期主題是“未完成的藝術”,下面介紹一下出席的嘉賓,首先是張元導演,第六代導演的領軍人物,他的電影以關注都市邊緣人群,對主流價值觀批判的態度著稱。他的很多作品被大家所熟悉《東宮西宮》、《看上去很美》,最近張元導演的新作《有種》即將赴多倫多參展。顧錚老師,他是攝影理論家、批評家、策展人、攝影家,是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
費大為老師,他是當代藝術批評家、策展人,自1980年代以來,費大為老師最早將中國當代藝術推向國際舞臺,85新潮、中國當代運動等一系列的展覽,他現在工作和生活在法國。汪建偉先生,現在大家以裝置家來形容他,以跨學科的思考被著稱。他的作品充滿不確定性,質疑是他工作的出發點。他一向回避任何單一的媒體實驗,拒絕被當作一個藝術家、制片人。今天非常有幸邀請到四位不同背景,關于當代藝術都是見證者、也是在場者,如果聽聽他們關于當代藝術這個概念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事情。當代藝術,大家一直耳熟能詳,但是是一個含義最模糊的詞,關于當代藝術、當代藝術的起點在哪里,它所涉及的媒介在哪里,今天的當代藝術和這個社會的權利、資本等很多話題都可以展開。
下面把話筒交給費大為老師手里,有請他進行這場論壇的主持!
費大為:謝謝世紀文景集團對我們這個座談會的召開,也謝謝大家來到這里,我是主持人,原來想要說的話已經被剛剛的主持人說掉了。接下來抓緊時間,首先讓再過半小時就要離開的張元老師開始,因為他是非常有名的導演,他在90年代拍攝《北京雜種》這個電影我在巴黎看的,看完非常得激動,到現在也是印象很深刻。他在國際上獲得很多大獎,有一次我在巴黎的機場上碰到他,但是我覺得很不敢去跟一個名人打招呼,一路很戰戰兢兢的。我是長期敬仰張元導演的工作,今天有幸邀請到張元導演來跟我們談談他的創作,談談他的電影。結合今天這個主題,我想問張元導演,你如何看待你的創作是不是被算做一種當代的電影,還是這個問題對你來說是完全不重要的問題呢?
張元:謝謝費大為老師,說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首先講一個小的事情,我特別喜歡汪建偉老師,我們認識很長時間了,最早我看過你兩次畫展,而且到今天,我記得我還保留你那個畫展的影像。前一段時間,我看了一些你們戲劇的圖片,也看了后來的一些裝置展覽,所以特別想跟你聊天,所以我給汪建偉老師發了短信,你也回了短信,約好在蘋果社區餐廳,我去了以后,一進門也是汪建偉,那是另外一個汪建偉我的朋友,短信發錯了,也是叫做汪建偉,但是我是想和藝術家汪建偉見面,但是那個人也叫汪建偉,他已經坐在那里等我了,我就進去了,兩個人稀里糊涂吃了一頓飯,喝了酒,聊了半天喝醉就回去了。那次沒有跟你談上話,和另外一個汪建偉聊了一通。所以看今天的題目“未完成的藝術”,生活當中也有很多未完成的一些約會。
費大為老師,前一段時間在策展(岳明軍)在巴黎的畫展,我們又有一次未完成的合約。所以我覺得老是有一些沒有完成的事情,有的時候會對我們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一些期盼。我是不喜歡那種特別完美的東西,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是完美的,而且就是這些最有缺點的一些東西,對于我心里來說,更有意義、更有味道。
我總覺得自己的電影,不希望真正的把它做成一個我們能夠實現的感覺,我還是希望留下一些東西,沒有關系。
昨天喝醉了,今天又睡過了,今天有很多約會都錯過了,手機還壞掉了,所以生活總是一些陰差陽錯,所以把我們的生活變得好像很亂,但是又特別好玩。但是我是覺得這次那么嚴肅的理論探討,我覺得還是要教授、策展人和大藝術家來談,那么理論化的東西我還真想多聽一聽,哪怕是晚走幾分鐘。
費大為:我們聽到張元導師所說的他對藝術的看法,是非常有血有肉,是非常的動人,而且是最真實的對藝術的感受。所以我們在藝術是不能缺少理論,但是是很枯燥的沒有實際創作的理論,我覺得也是毫無意義的。我認為張元導演在這么多年創作實踐當中所總結出來的東西,跟我們剛剛進入藝術界或者是學藝術做得更好,但是到一定的階段,我們的藝術家可能會思考怎么做得讓它留下一些不完美的東西,做什么到什么時候應該停下來,讓它有一部分沒有完成或者是沒有說透的話流出來,這是一個作品里面很關鍵很重要的東西,而且是很難說清楚的,有的時候,做完作品之后,過一段時間回過頭來看,好像里面有缺陷,但是也許正是這些缺陷,構成了這個作品的魅力,如果每個缺陷,反而這個作品會太完整,太沒有缺點、太正確,這反而是不對的地方,這是需要避免的。這里面分寸的把握,作為藝術創作來說是一個核心的問題。還是請張元導演繼續講一講。
張元:我這次能來這里參加活動,主要還是和世紀文景在去年的時候,一起出了一本《有種》的書,當時做了展覽,展覽有兩個部分組成,一個是圖片,一個是影像。當時,我把展覽時間空出來,一切都準備好了,但是我沒有照片,當時只有1個月的時間了,題目沒有,圖片也沒有,那么拍什么呢?我想起十幾年前拍攝的《北京雜種》,當時自己非常年輕,崔健、何勇、臧天朔等,當然我們這些人都年華已去,都老了,而現在年輕人是什么樣的生活狀態,引起我的好奇,我也希望再有機會拍今天類似于當時我們生活狀態的這些人??墒菦]有辦法,身邊的朋友也不夠,所以我就發了一個小的廣告,然后沒有想到一下子來了300多人,各式各樣的人,然后我就把燈光架好,每個人進來就講,對著畫面就講,可是每個人一張口都有一些精彩的故事,當然因為不是一個比賽,也不是現在的選秀,就是敢不感興趣,有沒有打動我的地方,我自己選出10組拍攝的圖片,很快就做了一個展覽。當時出了一本書,拍攝了一部電影,書很容易,但是電影給我難住了,因為從真實的故事里面做故事,然后做成一個有意思的劇作,發現難度很大,最后磨磨蹭蹭,今天這個電影通過了,也很快會跟我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