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觀
小王是用他那輛年頭過長的長安面包車載我們去的。一開始,我們不信任他,自我們出現在葛洲壩時,他就一直在勸說我們乘他的車去參觀三峽大壩。官方的旅行社知道如何對待這些個體競爭者,他們的窗口貼上了本地有關游客被“黑導游”欺騙的報道。但是官方旅行社的態度傲慢,行程時間僵化。小王最終成了我們的導游,150元,然后得意地把一個通行證晃給我們看——有了它,你可以行駛在三峽工程的專用公路上。
事實上,我們慶幸碰上了他。他給我們講解經過的橋梁和隧道,那條河流叫樂天,因為白居易曾在此露宿過,還有那條延伸山溝,那是備戰備荒年代的兵工廠。我們還路過了中華鱘的養殖基地。
“每年夏秋,中華鱘聚集于長江口,溯江而上至長江上游金沙江一帶產卵,然后幼鱘順江而下,到東海、黃海的深水中成長。葛洲壩修建后,它們上不去了,就拼命撞大壩,結果死傷很多,科學家們不得不把它們都撈起來,放在那里人工養殖?!彼f。
這是旅行中最觸動我的插曲。一連幾天,我都在想象著中華鱘的絕望。
它或是被水壩工程危害的生物中最著名的一種。據說它是真正的活化石式的動物,其祖先足以上溯到1億年前。多年之前,我在電視新聞中見過它的模樣,4位捕到它的漁民正抬著它準備放生。它看上去足有3米長,丑陋而威嚴,身軀龐大而驕傲。幾天后,一位參觀過養殖基地的朋友對我說,這些昔日江中王者,像豬一樣被飼養著,通體是飼料的臟亂。
小王出生于1970年,幾乎是葛洲壩的同齡人。他來自一個真正的水利之家。在武漢學習水利的父母親把青春奉獻給了河南的丹江水庫,這個水庫如今是南水北調工程的樞紐。他們在1970年來到宜昌,開始為修建葛洲壩工作。小王和兩位哥哥的童年是在葛洲壩的工地上度過的,而當他們成年后,三峽大壩則是他們人生的機會。1994~1997年是修建三峽大壩最繁榮的時期,“有10萬人在工地上,”小王興高采烈地回憶起來,“山西的、新疆的、四川的、東北的,哪里人都有,他們都知道這里有幾千億的大工程,都希望承包工程,發大財?!卑l財的人僅僅是少數,那些經過層層轉包的工程,經常讓最后一環真正干活的人吃了大虧。
那真是個可以想象的火熱和混亂的年月,那么多年輕人滿懷著欲望,聚集在此。如今,大壩已近完工,而且我們到來的這一天正是大年初一。壩區寂靜無人,空闊蕭索。小王指著一片荒地說,這里將建成一個高爾夫球場,而當初那些供管理者居住的小區,將改造成度假村。他們希望,旅游者源源不斷地涌來,參觀這人造的奇景。
太平溪鎮是大壩邊的一座小鎮,它的斜對岸是著名的三斗坪。小鎮被包裹進白色的瓷磚里,它擁有一個新鎮的嶄新,卻又有著不屬于年輕的蕭條。鎮機關背后是一座丘陵,前面則對著長江,正符合中國的風水,背山向水,一輛車正停在門口。街上滿地爆竹的殘骸,人們聚在一起打牌,除了我們沒有別的游客到來。
我站在江邊廣場,身后一塊巨大的花崗巖,它被稱做“太平石”,是為了紀念那條橫跨整個江面的巨大水壩而立,一位本地的現代墨客為此撰寫了《太平石賦》,提到了盤古、女媧與大禹—中國歷史的神話源頭,都與水、石相關。
正對著我的是18根灰色、光滑的混凝土柱子,筆直、靜默地矗立在江水中,它們是供等待過閘的輪船拴錨所用。江面寬闊,江水清澈、靜止不動,下午3點,陽光依舊燦爛,打在水面上,泛起耀眼的金光。江對面的山峰若隱若現,山前則是擁擠在霧中的高樓,像是海市蜃樓,那是從下游遷來的秭歸縣城。
我第一次看到了三峽大壩。水壩像是一條悠長的水泥走廊,沒有期待的那樣壯闊,卻可能適合傍晚時散步。被它攔截住的江水,正匯聚成平靜的大湖。即使再討厭陳詞濫調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念出毛澤東的詩句“高峽出平湖”。
現在,我看到它畫卷般的美麗和平靜,卻不知道其下隱含的更多情緒,旅行剛剛開始。
- 連載三:吳敬璉傳 2010-03-26
- 連載四:祖國的陌生人 2010-03-25
- 經濟觀察網3月薦書 2010-03-23
- 連載二:吳敬璉傳 2010-03-23
- 連載六:不為公眾所知的改革 2010-03-17


聚友網
開心網
人人網
新浪微博網
豆瓣網
轉發本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