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沈建緣 秋天的內蒙古草原，攝影愛好者，27歲的互聯網公司產品經理劉彤守在達里諾爾湖邊等落日，云層時開時合，直到最后時刻終于天光大開，一群人在湖邊“哭爹喊娘地又是鼓掌又是歡呼”，面對美景狂按快門后，劉彤卻發現，樣片里的達里諾爾湖上密布黑點，那落日的景致在劉彤的相機里失去了光彩。

通過在互聯網上留下姓名、電話、郵箱信息，一向很悶的劉彤，站到“風頭浪尖”上，成了第一批通過公益維權保護自己權益的尼康D600用戶。也成為新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在3月15日頒布之后，第一批通過集體公益訴訟方式維權的中國消費者。

“黑斑”之痛

3月20日中午，劉彤和其他少數幾個攝影愛好者，在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的會議室里，代表全國300多名消費者與“律云”簽署消費維權委托代理協議。

作為尼康D600的用戶，劉彤委托“律云”所組建的律師團隊，通過公益維權的形式，就D600相機拍攝照片出現黑斑的質量問題，與尼康公司進行協商和談判。后者成立于2013年11月，是一家以互聯網模式整合資源，向消費者提供法律服務的機構。此前，該機構在央視3·15晚會曝光尼康D600“黑斑”問題當晚，開設了“尼康D600黑斑門”快速維權通道。

劉彤的尼康D600是2012年5月在香港買的。之前，他在幾個品牌中反復比較，也借朋友的尼康D90相機試手，“對尼康的成像質量和產品設計很滿意，所以也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劉彤喜歡旅行，熱愛攝影，他承認自己很享受帶著這臺相機在旅行中的感覺，之后又一口氣在網上買了三腳架快門線和ND8濾鏡。

用這臺相機，他第一次抓拍了陌生人，一個背著背簍的大爺；第一次嘗試用“包圍曝光”（指通過對同一對象拍攝曝光量不同的多張照片“包圍”在一起，以獲得正確曝光照片的方法）得到天空和山體背陰面的效果；還第一次拍攝了額濟納碧藍的天空之下金黃色的胡楊林。直到2013年中秋那次內蒙行攝，問題出現了。

事后，劉彤曾用軟件對達里諾爾湖圖片進行“修理”后，提交給國外的售圖網站，仍因為“照片有污點”而未被采用。很快，劉彤在D600愛好者的論壇里發現，很多攝友都遇到了同樣的問題，當希望拍攝大幅畫面，光圈小于八時，照片上會出現黑點。這種問題出現在相機快門使用次數超過1000之后。

“對于攝影愛好者來說，每次按下快門的時刻都是獨一無二的，錯過了就不再有了。但因為產品問題使圖片失去了價值，這種深深的遺憾，不經歷的人無法理解。”劉彤說，他打了消費者投訴舉報專線電話12315，電話那頭讓他“自己先去做鑒定”。想到經過種種繁瑣的手續和等待，“較真一下做個鑒定之后就沒有然后了”劉彤覺得，自己“不是上帝而是羔羊。”

為了不浪費時間，他按照尼康官網提供的清洗步驟，使用機身自帶的清洗程序，抬升反光板，使用氣吹方式清潔感光元件。結果如大多數網友已經實踐過的那樣，沒有改善。

3·15晚會當晚，尼康D600的QQ群里炸了鍋。劉彤看到有人說，“問題機寄回尼康，尼康付款，郵個100次就是個新機器的錢。”他覺得這完全是跟自己過不去，斗氣不解決問題。當他發現“律云律師”的賬號，發布“免費維權”的信息，就毫不猶豫報了名。

劉彤說，“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花了錢之后得到一個質量合格的產品。”

集體維權

和劉彤一樣，在CCTV技術中心工作的于傳龍也有一臺用了半年就出現黑斑的尼康D600，也在網上報名參加公益維權。不同的是，在過去的四個月，他去尼康的維修部門更換了一次快門，因為之前知道別人清洗都沒有用，所以直接要求換快門，隨后做了三次清洗,但黑斑并沒有被“洗”掉。“我想他們愿意給我無限次清洗。”于傳龍說，“因為我換了一次快門，再換一次快門之后就符合換機器標準了。”

于傳龍喜歡用相機拍生活中場景和小靜物，這些影像用大光圈并沒有問題。但于傳龍不能接受的是，“既然有這樣的景深，不能正常使用，出這樣的產品干么？”對于維權訴求，他只有一句話“希望把問題解決，不要把我們和美國消費者差別對待。”

律云創始人、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梅向榮對維權結果表示樂觀，“在我們過去所代理的集體訴訟案件中的經驗是，任何公司為了它的用戶和品牌，一定會遵循所在國的法律規則。”

在2010年惠普筆記本電腦的“蟑螂門”事件中，北京盈科律師事務所曾作為消費者集團維權的受托方，進行了三四輪會談之后，惠普全盤接受了盈科律師代表用戶提出的要求，不僅滿足了消費者的基本要求，也涉及到侵權賠償，即消費者維權的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都由惠普承擔并支付。最終，促使惠普（中國）新的質量標準完全按照中國法律進行規范，并對流程進行了改造。“跨國公司清楚在中國要遵循中國的基本法律。”梅向榮說。

常年對民商法進行研究的北京對外經貿大學法學院教授徐海燕認為，“侵權成本太低，而維權成本太高，是造成中國消費者不愿意和企業打官司的原因。”即使官司打贏了，賠償的還不如花的錢多。

相比之下，國外的“上不封頂”的懲罰性賠償制度，使得國外消費者因此維護自己權益的積極性較高，如果真的是產品質量問題，消費者獲得的維權的收益很大，律師也愿意免費代理維權訴訟案件。因為，一旦維權成功，不僅消費者的維權費用由侵權商家支付，律師也可以獲得豐厚的回報。

目前，中國除沒有相關制度內容外，在中國做產品質量維權和訴訟的律師也很少；很多消費者并沒有厘清正常消費和質量侵權這樣兩個不同概念。對消費維權的認知還停留在“三包”范圍，對主張權利的意識淡薄。

我國剛剛施行的《新消法》第五十五條的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務有欺詐行為的，應當按照消費者的要求增加賠償其受到的損失，增加賠償的金額為消費者購買商品的價款或者接受服務的費用的三倍；增加賠償的金額不足五百元的，為五百元。

這意味著，一旦侵權事實成立，消費者的維權訴訟成功，對商家的懲罰性賠償最多也只是產品價格的3倍。對很多“財大氣粗”的企業來說，處罰力度太輕。

徐海燕認為，考慮到，國家質檢部門對于國外企業的執法力度較弱，以及跨國公司由于對中國的消費者保護法理解的不深出現不可避免的“輕視”，光憑消費者一方是很難博弈成功的，需要公益訴訟制度進行配合，包括根據《新消法》的公益訴訟制度，由消協對原告提起公益訴訟，幫助消費者通過法律武器保護自己。

跨國公司的“雙軌制”

而實際情況是，一方面中國消費者對跨國公司的產品表現出更大的興趣和需求，另一方面，中國消費者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

這是一組矛盾，這種奇怪的格局反映了一個真相：跨國公司根據各個國家對于消費者權益保護、對于產品質量標準的認定、對于產品質量責任的追究嚴重程度，而對不同國家的消費者實行雙軌制。

在這種背景下造成了跨國公司在中國市場行為的分裂：在中國的貿易和投資領域服從于全球游戲規則，但本土質量服務和管理則具有中國特色。以尼康D600質量問題為例，美國的消費者通過集體訴訟，部分消費者已經獲更換新機型D610。同樣的質量問題中國消費者獲得的待遇與歐美消費者不同。

但對有官方媒體指責尼康“歧視”中國消費者，商務部國際貿易經濟合作研究院研究員梅新育并不以為然，“真要解決問題，扣帽子怕是沒太大用處。”

他認為，尼康在此次事件中出現的產品質量問題，是尼康售后服務和質量反饋體系出了問題，也是日本制造業整體地位下降等因素的體現。這些原因都造成“尼康在中國市場沒有及時反饋質量問題，而是把精力過多地放到了推諉之上。如果其在華售后服務政策與在日本母國和歐美有所差異，說明尼康公司決策層需要及時適度調整其經營策略了。”

統計數據顯示，尼康D600相機累計已在中國大陸銷售48000臺，中國市場很有可能是尼康該型號產品在全球銷量靠前的市場。與其他在中國有巨大市場空間的跨國公司一樣，尼康的命運與中國市場息息相關。3月17日，因黑斑問題被曝光，尼康股價下跌4.2%,至五周低位1,686日圓。

尼康市場部負責人胡嘉榮表示：針對D600消費者遇到的問題，“尼康將負責維修，如果不行還有問題，就進行新機器的交換?？傊屛覀兊挠脩羰褂玫搅钏麄儩M意的產品為止。”

梅向榮說，“尼康D600集體維權具體進程取決于尼康對中國用戶的尊重程度和對中國法律的重視程度，也取決于消費者對解決方案的接受程度。”

在此前，律云通過互聯網等渠道，實現了3天內維權征集、信息溝通及維權確認。截至目前，已有遍布全國27個省市自治區的超過300名消費者通過上述三種渠道欲委托律云代理維權，報名人數還在持續增長中。

劉彤希望尼康D600的用戶們都能得到滿意的結果。至少讓“怕打官司”的消費者因為集體維權而改變一些看法，“能勇敢站出來主張自己的權利，而不是光在網上吵吵。”

他還在攢錢，希望能再買個廣角鏡頭，放到D600上用，在接受采訪的當天下午，他正要出發去婺源拍春天的油菜花田，帶著他的尼康D600。“還得用它，沒有別的機器。油菜花就在那里，不能等。”劉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