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視角

近藤大介

49勝0敗，或者48勝1敗……

這是選舉前的普遍預測。在7月21日舉行的參議院選舉中，安倍晉三率領的自民黨將迎來前所未有的、具有歷史性的勝利一刻。

日本的國會由參議院（定員242人）和眾議院（定員475人）組成。安倍率領的自民黨在去年12月的眾議院選舉中大獲全勝，贏得了294個席位。參議院議員的任期為6年，每3年改選半數。也就是說，此次參議院選舉的是在6年前當選的121個席位。

自民黨在六年前的失敗

在2007年7月29日舉行的參議院選舉中，由安倍首次率領的自民黨政權倉皇落敗。在選舉當天傍晚6點左右，我進入位于東京永田町的自民黨本部4樓的選舉本部。在晚上8點全國投票結束后，NHK（日本廣播協會）等日本各家電視臺同時發布了關于“自民黨慘??！”的緊急新聞。

日本各個政黨有一個同樣的習慣。那就是各黨設置一個選舉本部，并在選舉本部房間前方的講臺上貼上自己黨派全部候選者的名字。到了晚上8點以后的開票時間，如果是自己黨派的候選者當選，他們會在當選者的名字上貼上紅花。

那天，在參選的64位自民黨候選者的名字上粘貼的紅花寥寥無幾。坐在臺下的自民黨干部們無一不是滿臉失落，茫然地盯著那些遲遲未被紅花覆蓋的名字……相比之下，在身為政敵的在野黨民主黨的選舉本部，紅花被一個接著一個地貼上去。

結果，6年前的那場選舉，自民黨的席位由改選前的64席大幅減少至37席。與其相反，民主黨則由32席一舉躍至60席。

這個結果在當天深夜12點多才得以確定。作為最高責任人的安倍首相也終于在選舉本部現身，神情黯淡。在場的將近200名記者都以為，安倍的出現是為了辭任首相一職。不管怎么說，那一天是自民黨自1955年建黨以來，第一次跌下參議院第一政黨的寶座。

然而，安倍首相卻說：“這次的參議院選舉只是一個過程而已。我希望以今天的結果作為教訓，從明天開始繼續努力。”

聽了這個發言，我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被國民如此否定，辭去首相之位是理所當然的事。正在想著，旁邊有人扯了一下我的袖子。我側目一看，原來是一位老相識、英國BBC電視臺的東京特派員。她聽不懂日語，所以用英語問我剛剛安倍首相說了什么。我把安倍首相的話翻譯給她聽之后，她瞪圓了眼睛反問我道：“安倍首相真的沒有說‘辭任’，而是‘不會辭任’嗎？”

我狠狠地點了點頭。只見她將臉轉向攝像機，開始了實況轉播：“安倍首相剛剛在會場現身，雖然經歷了如此的大選慘敗，他竟然說不會辭任首相一職。作為英國人真是無法理解，目前現場一片嘩然。”

稍后，她又將麥克風轉向我，采訪道：“作為日本記者，您怎么看？”我回答說：“對于安倍首相，國民已經清楚表明了不支持的態度，即便他今天不辭任首相一職，早晚還是會被迫下臺的吧。”果不其然，在大選的一個半月后，安倍首相宣布因病辭任首相……

咸魚翻身

那個夏天至今已過6年。在去年年末成功“復活”的安倍首相，此次在日本全國47個都道府縣擁立了共計49位（東京都和千葉縣為兩人，其余均為一人）候選者。在7月21日選舉前，我聽一位自民黨干部說，除了在反美情緒高漲的沖繩縣可能會敗北之外，自民黨在其他地區都有贏得選舉的信心。為了反敗為勝，安倍首相在選舉之前的16日和17日親自訪問沖繩縣。因為沖繩的選票還未定，所以預測是49勝0敗，或者48勝1敗。

說起比例區，據說由選民不直接投給候選者，而直接投給政黨的席位（定員48個議席）就將達到20左右。如此下來，選舉區的49人加上比例區的20人，自民黨的當選者將達到69人，超過了改選前自民黨34個議席數的兩倍，可謂是一次大躍進。

這69個議席，加上本次不參加改選的50個議席，自民黨共有119個議席，達到了參議院242位定員數的大約一半。加上盟友公明黨的席位，超過半數輕而易舉。有了將近半數席位的參議院、加上已經由自民黨占據半數以上席位的眾議院，今后，無論什么法案，都可以完全由安倍首相的意志決定。真可以說，7月21日以后的日本迎來了“安倍皇帝”的時代。

安倍首相的算盤：修憲

那么，將日本的全部大權握在手里的安倍首相究竟打著什么算盤呢？

中國人可能最關注的是自民黨會不會履行在選舉公約中提及的憲法修改問題。日本國憲法自1947年施行以來，從未被修改過一個字。作為世界唯一的和平憲法，其第9條中“放棄發動戰爭的權利以及不維持武力（軍隊）”的規定廣為世人知曉。雖說在其后的1954年創建了自衛隊，但是在此后的59年間，日本自衛隊沒有參加過任何一次與其他國家的交戰，就連一顆子彈都沒有向人發射過。

事實上，到目前為止自民黨曾經兩度制作過憲法修改方案。第一次是在2005年7月，第二次在2012年4月。其中第一次草案制作的核心人物——參議院議員（原東京大學政治學副教授）舛添要一是我大學時代的指導教師。我本周拜訪舛添議員時，他這樣感嘆道：

“日本國憲法不同于其他的法律，它必須要得到三分之二以上國會議員、過半數國民的贊成才能進行修改。在2005年的時候，我們制作了能夠跨越這兩道難關的修改方案。然而以安倍首相為核心制作的第二次修改方案，卻變為了極其右翼傾向的內容。

“比如，在現行憲法第1條中規定‘天皇是日本國的象征’。也就是說，天皇是擁有權威卻不擁有權力的存在。在第一次修改方案中這條內容是被保留的，而在第二次修改方案中，這條內容被修改成了‘天皇是日本國的元首’。這種修改將歷史拉回到了曾經帶給亞洲各國諸多麻煩的過去，可謂是非常愚蠢的行為?？峙履菚r，就連突然被點名為國家元首的天皇本人都會驚愕萬分吧。

“另外，關于最受矚目的第9條，在第一次修改方案中，雖然加入了‘保持自衛軍’，但原有的內容‘永久放棄發動戰爭的權利’是被保留的。然而，在第2次修改方案中，上述內容被修改為‘保持國防軍’，并且加入了‘不妨礙行使自衛權’的內容。這種說法依照不同的解釋，可以理解為自衛隊可以隨時發動戰爭?？梢娺@不是對憲法的‘改正’而是‘改惡’嗎？”

聽了舛添議員的話，我也仔細對照了一下《日本國憲法》（1947年版）、《自民黨第1次修改方案》（2005年版）、以及《自民黨第2次修改方案》（2012年版）的全文。的確，比起第1次修改方案，第2次修改方案中的確多了很多右翼傾向的內容。

所以，第2次修改方案即便能得到國會三分之二席位的支持，也未必能得到國民超過半數以上的支持。我試想了一下我身邊關系親密的父母、職場同事等十幾個人的反應，發現沒有一個人會投贊成票。對于我的想法，舛添議員也持同樣的意見：

“沒錯，安倍首相的確想要修改憲法，因為這是他最為尊敬的外祖父——前首相岸信介——的遺訓。然而，安倍首相自己也應該明白，第2次修改方案無法得到超過半數國民的支持吧。所以，選舉結束后的安倍首相首先一定會以‘安倍經濟學’（Abenomics）來重振日本經濟，以取得日本國民的信任。在大概一年以后，當日本經濟得以充分復蘇之際，他會借機向國會和國民提出修改憲法的問題。”

也就是說，大選后的安倍首相首先會竭盡全力實現日本經濟的復蘇。從安倍首相開始推行Abenomics到現在，已經過了大約半年的時間，實際上，如今的經濟環境并不壞。7月11日，日本銀行總裁黑田東彥在時隔兩個月后再次召開記者見面會，發布了“景氣復蘇宣言”，聲稱“景氣復蘇的傾向已趨于明朗”。

是的，日本經濟的確在復蘇，這是我能切身感受得到的。比如，我所居住的地區的房屋價格在近半年上升了兩成左右。高級住宅區更是漲勢兇猛。此外，東京都內的高級餐廳，如果不是提前一周就打電話的話，往往是預約不上的。而在去年，像這樣的高級餐廳完全不需要預約，隨時走進店里，老板就會把你帶到最好的位子坐下。同樣，出租車也變得難打了。我在去年夏天結束了北京的三年任期回到東京時，要說有什么事讓我開心的話，那就是東京到處都是空車，可以輕松叫到出租車這一點了。而現在，在東京也較少見到空車，變得和北京差不多了。

如果這種傾向持續一年左右，想必安倍首相一定會著手修改憲法。這一切，可以說都將取決于日本經濟的復蘇。

日本的外交走向

關于大選后的外交，安倍首相打算7月25日到27日訪問菲律賓、馬來西亞、新加坡。但是我想他首先會致力于改善與韓國的關系吧?，F在東北亞的勢力格局可謂是中韓vs日本，而在中韓和日本的正中間是美國。安倍首相希望將目前的版圖改造成中國vs日韓。如果可以實現這個格局，美國便會偏向日韓這一方。

所以在7月11日，安倍首相派他最信賴的新任外務省次官齋木昭隆，以“就任外務省負責人之后的首次拜訪”的名目造訪韓國。由于竹島（韓國稱獨島）領土問題、從軍慰安婦問題、參拜靖國神社問題等等，這一年來的日韓關系可謂差到了極點。安倍首相是想恢復兩國的友好關系。

在韓國，反日情緒最為高漲的日子是8月15日的“光復節”（日本的戰敗日）。去年8月10日，當時的李明博總統登上竹島，借以刺激日本。在本次會談中，齋木次官明確表態不會在今年夏天采取同樣刺激韓國的行動，同時也希望韓國可以壓制國內的反日攻勢。由于現在韓國的經濟非常低迷，可以認為在當前的情況下，韓國更容易站到日本的一邊。

另一方面，安倍首相認為改善與中國之間的關系比改善與韓國之間的關系更有難度。因為在釣魚島問題上，中日兩國的主張是兩條平行線，沒有交叉點。

7月9日，安倍政權批準了《2013年版防衛白書》,其中明確記載了“中國軍事威脅”，遭到了中國方面的反擊。

去年年末安倍政權啟動之時，我與安倍政權的一位外交要人共餐。那位要人問我：“2013年在與中國的外交上需要絕對注意的事情有哪些？”我是這樣回答的：“2012年的野田民主黨政權在與中國的外交上犯了一個決定性的錯誤。那就是在爆發了‘七七事變’的7月7日發表了‘釣魚島國有化宣言’。這兩個時間的重合，只是出于野田首相對現代歷史的無知。但是因為這件事，中國對日本的態度發生了突變。所以在2013年，至少在幾個讓中國敏感的日子里不要鬧出任何的亂子。”

除7月7日以外，我還列舉了九一八事變的9月18日、南京大屠殺的12月13日。這位要人還認真地在筆記本日歷上畫了圓圈。

由于有此淵源在先，前幾日，這位要人撥通了我的電話：“我們已經錯開了你說的7月7日，但中國不是依然在抗議嗎？”“那是因為白皮書里首次提到了‘威脅論’，肯定是要抗議的啊。如果能贏得大選的話，請您一定致力于改善與中國的關系。8月12日就是日中和平友好條約締結35周年的紀念日了。”

“話是這么說，但首相還沒有做任何指示……”

上周我與造訪日本的中日韓三國合作秘書處秘書長申鳳吉（韓國通商外交部大使）共進晚餐時，他這樣對我說：“只有中日韓三國實現真正的友好，東亞才能迎來輝煌的21世紀。所以三個國家都應該建立起更加大局化、長期化的觀念，共同致力于東亞的發展繁榮。”

這是我最希望讓大選后的安倍首相聽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