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朱岳
小說家,著有《蒙著眼睛的旅行者》、《睡覺大師》等
2012年3月,我換了工作,去一家圖書公司做文字編輯,工作就是伏案看小說。我讀了兩遍《都柏林人》,三遍《大亨小傳》(也譯作《了不起的蓋茨比》),三遍《天使,望故鄉》,三遍《長夜漫漫路迢迢》,兩遍《希臘神話故事》,三遍《秘密武器》,四遍《雪落香杉樹》,此外還有一些,不一一列舉了。像《都柏林人》、《了不起的蓋茨比》這樣的書,我很久以前就買過,但一直沒讀完。這回就像過去的惰性受到了懲罰,連續讀了幾遍。

(日)谷崎潤一郎/著
陳德文/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每天上班看稿看個頭暈眼花,余暇的時間再想讀點東西是件挺難的事。我記得最開始恢復屬于自己的閱讀,是早晨利用上班前吃早飯的時間,在麥當勞重讀了一遍川端康成的《獨影自命》,在我斷斷續續讀川端康成的時候,麥當勞在反復播放曾軼可的兩首歌,一首叫“Forever 21”,一首叫“Baby Sister”?!丢氂白悦肥谴ǘ丝党晌迨畾q時寫的一系列回憶錄的結集,結果在我腦子里,它與曾軼可的歌聲融合在了一起,還頗為合拍,此后我一聽到曾軼可這兩首歌就想到川端康成,一讀川端康成,就不自覺地哼哼起曾軼可的嗲歌。
到了夏季,麥當勞的冷氣不足,這樣的閱讀也難以為繼。這是個難熬的夏天,印象里只讀了幾本小冊子。其中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贊》,很適合在廁所閱讀。我讀的這本是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版本,陳德文譯,開本很小,接近口袋本,拿著十分方便。而且書的內容也屢屢涉及如廁,并有許多生動的品評,其中一篇文章題目就叫“廁所種種”。有些段落寫得舒緩、優美,譬如:“我每次到京都、奈良的寺院,看到那些掃除潔凈的古老而微暗的廁所,便深切感到日本建筑的難能可貴??蛷d固然美好,但日本廁所更能使人精神安然。這種地方必定遠離堂屋,建筑在綠葉飄香、苔蘚流芳的林蔭深處。沿著廊子走去,蹲伏于薄暗的光線里,承受著微茫的障子門窗的反射,沉浸在冥想之中?;蛘咭恍耐饷嫱ピ豪锏木吧?,那心情真是無可言表呢。”
后來我又找來谷崎潤一郎隨筆文集的一個老譯本,叫《饒舌錄》,卻只讀了前面一百多頁就放下了。
夏天之所以難熬,于我不僅是因為暑熱,還因為內心的焦灼。我好像迎來了所謂的“中年危機”。嚴重的時候,我會感到“絕望”像熱浪一樣,在我心里翻涌。我從十八九歲就開始讀各種哲學書,有些問題思索了不下十年之久,但并沒面對過這種絕望感。有兩本小書給了我很大幫助,它們都屬于“牛津通識讀本”,是雙語對照的,一本叫《佛陀小傳》,作者是卡里瑟斯;一本叫《尼采》,作者Michael Tanner。兩本書開本小,又都很薄,大概每本也就三五萬字,卻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我想,只有知道了絕望,才有可能理解佛陀或者尼采,他們的聽眾或讀者應該是中年人。
還有一本也許更為特殊的書,《太陽與鐵》,是三島由紀夫的作品,我讀的也是上海譯文出版社的版本,讀得一頭霧水,但又挺著迷。它講的大概是語言與肉體的關系,而重心被放在肉體一方。三島講的是他用肉體從太陽與鐵那里直接學來的東西。我只能說,這是一本激勵人鍛煉身體的小書。讀完之后,我積極地鍛煉了三個月。
(日) 三島由紀夫/著
唐月梅/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這就是助我度過酷夏的幾本書。天氣轉涼以后,我讀了三島由紀夫的《曉寺》,這是一年來唯一一本我利用余暇讀完的長篇。我喜歡其中“第一部”,就是講本多到泰國和印度旅行的部分,涉及印度教和佛教的內容特別精彩。附帶一提,這一年我好像老是接觸到“印度”主題,除了這本《曉寺》,我還讀到一篇格非老師的游記,叫《印度紀行》,他筆下的印度帶有輕喜劇的氛圍,渺遠、廣闊,不那么落后,也不那么神秘、酷烈。再有就是讀了奈保爾的《幽暗國度》,是為了工作,讀后只記下奈保爾的一句話:“情欲就像憐憫,是希望的改良品。”到了接近年底的時候,又看了李安導演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也涉及印度教,很喜歡這部電影,不過并沒去讀原著小說。
秋冬交替之際,重讀了一遍川端康成的《雪國》。這些年,我每到這一時節就重讀一次《雪國》。一讀開頭:“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就進入恍兮惚兮、舊夢重溫的狀態。直到前不久我才意識到,這部小說講的并非一個愛情故事,它表現的不是那種堅定、平靜的感情,而是飄忽的、夢幻般滲透進風景的悲憫,對美的哀吊。
這一年閱讀的一個感悟就是,生活環境有所變化的時候,重讀自己熟悉的作品是一種慰藉,也有機會獲得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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