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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拉迪蓋的離世對科克托打擊頗深,科克托開始迷戀吸食鴉片;而《可怕的孩子》正是在他戒除鴉片毒癮時創作的?!犊膳碌暮⒆印穼懹?929年,據說讓·科克托在短短一兩周內就寫完了全書。在接受《巴黎評論》采訪時,科克托說:“我覺得自己身體里有一種力量或存在——我對之所知甚少。它下命令,我執行?!犊膳碌暮⒆印返南敕?,是從我的一位朋友那兒來的,他告訴了我一個圈子:一個與社會生活相隔絕的家庭。我便開始寫:一天寫十七頁。寫得很流暢。我很滿意。非常滿意。”
《可怕的孩子》始于巴黎蒙蒂耶住宅區里孩子們的一場雪戰。主人公保羅——他是“整個中學里最引人矚目的”人。保羅愛他——那是一種模糊而強烈的可怕的感覺,沒有任何解藥,那是一種純潔的欲望,與性無關,亦沒有明確的目標——擲出的、可能包裹著石塊的雪球擊中胸口。這情節仿似來自于某本青春、成長或教育小說,甚至具有情節劇常有的戲劇性,然而法國作家讓·科克托卻以風格化的詩性語言,敏感的想象和意象及準確、深入的心理描摹把讀者帶入一個異質的小說世界。
在科克托看來,這些五年級孩子身上“依然存在著那一股順從于童年隱秘天性的力量”,他們的世界“同樣牽涉到詭計、受害者、立即處決、恐怖、折磨和犧牲”。“同樣”一詞泄露了科克托的意圖:他并非僅僅為寫孩子而寫孩子,而是要寫出這些尚且簡單的孩子們身上普遍的人性,要“回到孩子們的現實世界,由平平常常的細節所構成的可怕、神秘、壯烈的世界”。
在科克托筆下孩子們的現實世界里,“房間”和“游戲”是貫穿全書的兩個主要意象。保羅與姐姐伊麗莎白同居一室,時常裸裎相見,兩人關系中雖然沒有性的介入,卻在情感層面接近某種柏拉圖式的亂倫。依照家中看護馬里耶特的說法,“她感覺這個房間的空氣比外面的更輕。罪惡就像某些細菌一樣,根本無法適應這里的高度。純凈、輕盈的空氣,任何沉重、低賤、卑劣的東西都無法滲透進來。”于是,這“房間”便成為與外部現實世界隔絕并相對的、自成一體的自我世界的隱喻。在這個世界里,孩子們有自己的節奏,自己的“游戲”規則。“‘游戲’是一個非常不確切的說法,但保羅正是這樣稱呼孩子們喜歡沉醉其中的半清醒狀態”。在保羅與伊麗莎白之間,“游戲”不僅意味著做白日夢一般的幻想,也包括彼此折磨、懲罰,甚或偷竊無用之物,以糾正“變得庸俗的傾向”。姐弟倆為“游戲”還創建了一套話語系統,如以“出發”一詞描述游戲引發的狀態。
就這樣,《可怕的孩子》情節的演進及結尾的高潮,便表現為“房間”的更迭及“游戲”地位之變化及至“游戲”的終結。當母親去世后,熱拉爾有時留在蒙馬特街過夜,此時“房間才成了氣候”,他們將房間變成舞臺,“戲”成為“房間”的同義詞:“這出戲里的任何一個演員,包括那個觀眾,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扮演一個角色”。不久之后,伊麗莎白成為一名模特兒,她遇見孤兒阿加特,因其外貌酷似達爾熱洛,保羅愛上了她。于是,“在伊麗莎白,甚至是保羅的生活中,游戲的地位越來越小。他們沒法出發了。他們感覺心不在焉,在幻想時也總會有干擾。”另一方面,伊麗莎白與富有的年輕男人米夏埃爾結婚后不久,丈夫就意外去世。這看似突兀的情節若在隱喻層面解讀卻頗為合理,科克托寫道,“米夏埃爾跟他們的房間形成完美的對比。他對他們而言就代表著房間之外的世界。”在這里,“房間”之接納或拒斥,成為能否建立人際關系的隱喻;也因此,當他們搬進米夏埃爾留下的豪宅時,保羅便立刻開始行動,用屏風圍起一方雜亂的領地——這不啻是完成了“房間”的重建。
在高潮部分,科克托以四人之間的復雜關系為基點,書寫“游戲”之終結、“房間”之崩壞。伊麗莎白無法忍受保羅對阿加特之愛,便暗中使壞,唆使熱拉爾與阿加特結婚。然而,熱拉爾與達爾熱洛之重逢將故事帶回起點,另一個球狀物——一團毒藥改變了保羅的命運。他投藥自盡,并寫信給阿加特表達愛意,于是伊麗莎白的計謀敗露。她抓住手槍,內心已然崩潰,“這個房間正在一個令人眩暈的陡坡上滑向終點”,愛與死在伊麗莎白自殺的那一刻“撕開一道傷口,令這個隱秘的房間如舞臺般展現在觀眾面前”。此時,“游戲”戛然終結,“房間”如同孩子們長大一般倏然消解,敘事也在兩個主要意象的變奏間達到詩意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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