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很想問查先生，其實你高興嗎？查先生先開始沒有表態，沒有說明什么。當這個票房很賣，大家都拍手贊成，說這是一部好片的時候，是武俠小說里的曠世之作的時候，查先生應酬了幾句說拍的很好，但在作者的內心并不是那么愉快的。因為東方不敗其實是個基佬，在黑木崖，你知道的，你懂得，他旁邊有個楊蓮亭，他就喜歡他，這個人不知道永遠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等到令狐沖，向問天，任我行，這些什么人物呀，這些人的武功，如向問天，天王老子向問天，面對一群豪俠，眼都沒看，只看得起令狐沖，這樣的一個人，他們聯合了這么多高手，還有任盈盈，他們狂攻黑木崖時，遇到東方不敗，這什么人呀，我喜歡這個任我行，我喜歡這個令狐沖，我更喜歡這個東方不敗，更像我們的東方不敗。

林青霞演得好，那部片拍得好，我拍掌，但作者不是很舒服，我說的！然后還是徐克，他的編劇看了很多，現在的導演不必看，都是編劇在看，看了很多金庸的書。金庸的書在香港，如果不看，人家會說你沒文化。

那如果是梁羽生、古龍呢？不能抗議的，你知不知道，古龍要抗議也無窮。拍的天涯明月，只有刀，拍的流星蝴蝶可能只有劍。你不能抗議，但古龍是什么人？金庸寫的，他不寫，他到這樣的地步。金庸已經是泰山壓頂了，古龍能夠用短句短打，用他的詞味，和用海明威派的，比較短的來叫仗。好像海明威的詩瞄準、開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好像是用他的詩，你能聽到開槍，古龍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寫成這樣。光是古龍能在金庸之后還能翻飛出去，金庸大俠的陰影。

回到剛才的話題，金庸是有大才而節制，所以他的作品不寫完，但古龍的問題是，有極高的才華，也是浪子個性，所以才會發生一種情況。他喝酒，酒就是他的仙。他那時候得到再高的人間世界的話，他就不需要創作。他創作也是創作余力，所以難免有些請人代筆，請人續完，難免有雷大雨小，這是非常惋惜的?？墒撬茉诮鹩怪螵殑撘慌?，古龍這個位置絕對應該（與金庸）左右并排的。

他是有才，實在是不節制，不節制到什么地步？人家請他喝酒，他就不喝酒，他就有個性，很多人這樣的個性。他有個性的結果是，人家請他喝酒的事老遇到，你不喝酒，就是不給面子的事。他就是不給面子，好，你不給面子，我就砍你，然后他說你就砍我吧。人家一出刀，他一手擋，他以為他鐵手哇。所以他就中了，所以他流的很多血，很多都不是古龍的，這是一個早夭天才的惋惜。

但是在個性上，如果去做古龍，有這么樣的才情，我覺得很像中國很多早夭的天才詩人，或者很多重要的散文、名人、小品文家，這么早就為了這樣不值得的事而犧牲，這是非常非常惋惜的。

我個性上推崇金庸，但我喜歡古龍。你知道古龍是怎樣寫作的？他脫光了衣服，最寂寞的時候他這樣寫，他覺得他這樣才知道他的最深（我不干這種事啊，這很麻煩，現在電子儀器到處都有，我現在才三、四十歲，才不干這種事）。

但是有個情況，金庸寫的每一招都有來歷。每場打斗都有他哲學的概念，每個場景每個人的來歷，以及每一樣東西的套路，他都寫的分明肯定。你是可以照著他書里面的比劃出來的，所以他的作品比較適合拍電視劇的。

可是你看古龍，像李尋歡，在風雪中，他可能還是控制了的，可能還是因為他的愛人林詩音，所以才給控制的。 李尋歡他很雷鋒的，他這樣愛一個人，為對方犧牲也不讓對方知道。我們如果這樣，這邊就叫他“2B”了，但那時古龍還沒受到這種刺激。再回來，李尋歡在雪地里被人抓住了，四少林高手轎子在往前走，然后在雪地里，全身穴道都被封住了。后來青魔手來了，他是要殺李尋歡的，他把他身邊所有人殺掉，讓他們全讓開。其實那些人讓開，就是讓他面對青魔手 ，讓青魔手來完成殺害李尋歡的事。青魔手的武功也很高，他打開簾子，看到一個人，小李探花，很多情，在拿著木頭（不是肥皂?。┑裣?，在給雕“林詩音”，也沒有抬頭。那個高手是要他送命，所以就給李尋歡一個機會，讓他一只手還可以雕，給他一只手可以活動的機會。

青魔手說，“小李飛刀，你終于落到我的手里了！”李尋歡頭也沒抬，還在雕像。青魔手說，“你再不還手我就要殺你了！”你知道李尋歡是有病的，他還要咳嗽（做咳嗽狀抬眼狀），然后說了句，那句話我記得很清楚，“你又何必來送死呢？”然后青魔手不見了，就是一趟血跡，其實古龍在忽悠我們，他也不知道那一刀是怎么出去的，你寫不出來就不寫，這就是他的密卷?？墒蔷辰缭谒闹?，在他的喉嚨里，青魔手就中刀了。你看，古龍就是一字不寫，能夠跟金庸寫了兩萬字的打斗，還沒打完，你不覺得這也是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嗎？這事實，以無勝有也是一個很高的境界。 金庸的小說，你要很有耐心，大概五六萬字都是特長的，寫怎么長大呀受欺負呀，然后再跟一個“姑姑”，（故事）才開始了。 

（本文是溫瑞安在第23屆香港書展上的演講整理稿）

                             演講完后給熱心讀者簽名的溫瑞安    鐘蓓/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