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很多人打擊武俠小說，說他沒有前途，我告訴你，那是錯的！我有五十二年經驗，我敢跟大家分享。如果你們不是為錢寫，你們更加要寫！因為你愛一個人喜歡一件事，本來就不是為錢的，那為什么計較它有沒有前途，可能因為你寫得好，它就有前途。如果你愛這樣的一份創作，你覺得可以在逆境中表現人性的最強烈的感情就是俠情，如果你們真愛他，其實根本就不要管代價，因為在商業上一樣也是非常有前途
溫瑞安：武俠小說，武俠電影
本報記者：鐘蓓、實習生萬琦 整理/編輯
還有人關心武俠電影，還有人關心武俠 ，還有人關心俠，已經是非?；鹦侨肆?，一般地球人不一定很理會，所以我用火星話來問候火星人。今天因為受《亞洲周刊》江迅之邀，派到地球，見諸位火星同志們，很榮幸。香港本來是一個我長居的地方，其實我在香港有三十年以上的時間，但是幾乎從來沒有代表過香港永久居民、香港的一份子來出席正式的場面。有時候（我）常常代表馬來西亞，有時候人家說我是臺灣人，有時被人說是內地作家，諸如此類的身份都有了，今天終于來到這里，那我就長話短說，馬上進入今天的主題。
要談的還是談武俠小說和武俠電影，最近有人在傳我重出江湖，所以現在有許多報館和記者來訪問我，訪問的主題通常第一句說“現在武俠小說已經沒有人看了，武俠小說已經沒落了，尤其在金庸之后，很少有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家，沒有能站得出來進得了殿堂的武俠大師，你有什么感覺？”這句話還不是沖著我來的，因為他們還是認可我是武俠小說其中一位創作人。但還有更厲害的，說武俠小說已經沒有人看了，大家都去看玄幻、奇幻了，你對武俠小說有什么看法？是不是覺得武俠已經沒有了前途？更有甚者，因為最近我有一些作品被拍成電視劇或者武俠電影，他們也問出這樣的問題，武俠電影還有人看嗎？
徐克先生拍了一些比較經典的作品之后，然后張藝謀再來視覺的盛宴一番后，很多人在進場時已經感到失望了，覺得寫武俠小說、拍武俠片都是瞎掰，瞎編。大家問我有什么感覺，一是說最好的說法就是反駁，認為武俠比玄幻有前途。又或者說我不反駁，承認武俠沒落了，因為這樣好回答。
通常提到現在的武俠小說，都會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然后說武俠夢是明日黃花，“明日黃花”這個詞我不是很懂，因為如果明日的黃花落的話，那今日的黃花還是很美的。但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同不同意呢？我先兵分兩路說。
武俠小說的創作已經到了最后的關頭，如果沒有人承前啟后，的確是比較悲觀不容樂觀的，那武俠小說是不是沒落呢？另外武俠電影，還有沒有可為？經過胡金銓到張徹然后到楚原，還有吳宇森、譚國明等人的努力，一直下來，現在有幾個武俠電影大師能夠成為武俠電影的棟梁？他們能夠承前啟后， 薪盡火傳，還能拍出一代大師的風范？看來是一片悲觀。其實有些電影在香港，我知道不應該在這里說這些話，不過話歸話，太多人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還是要直面回答。
現在我們寫武俠小說，好像已經不像以前全盛的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確，據一位編者葉洪生先生的統計，從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大概總共不少于一百五十多位武俠小說寫作人是靠武俠小說的稿費而生存的。尤其在邵氏時期，武俠也是當紅的。香港邵氏是拍武俠，嘉禾也在拍武俠，這個風潮一直是到李小龍，終于以他的李三腳以及他的狂呼怪嘯，用真實的功夫打破了武俠小說這個傳統之后，好像武俠片就沒有辦法做到比真實拳腳那么刺激，走向式微。不過當時還有張徹在獨撐大局，有楚原用古龍的原著，倪匡的編劇，這個鐵三角賣出了保證，尤其在臺灣特別好賣?？墒乾F在這種武俠片賣座必走紅的保證好像已經不存在了，我們沒有辦法找出幾個這樣的人。像現在的張曼玉、章子怡、李連杰或那幾個人組合起來再加上成龍，就一定賣。但因為如果賣的話，《功夫之王》就會很賣，因為并不是那些能打的聚在一起拍武俠片不一定是叫座的保證，哪怕叫座也不一定叫紅，叫紅也不一定口碑好。
比起以前，的確，那時候拍一部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再進而到俠侶，這已經是兩回事。因為那時不斷使口碑好，而且我們認為武俠能夠在外國，的確能在外國人面前看到他們不能看到的中國的文化和精神。同時在武打所表現出來的畫圖感、美感、以及他們的美學審判大開了他們的眼界?？墒乾F在這一切好像都沒有了不存在，這一些比較重要的作品、巨作，能頂得住殿堂的傾危、迂塌。在這樣的危危欲墜的情況下，我們武俠小說，現在寫的人已經不多，尤其是武俠小說現在的銷量也不如何，有段時候武俠小說在內地很行。“很行”的意思是說這部武俠小說最少在內地印個十萬本是個小事，好賣的話，在內地買個一百萬冊也不如何?？蓡栴}是，當你買到一百萬本的時候，當時是應該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買到五六十萬本的時候又遇到另外一個情況，版權問題，也就是說翻版到處都是，你沒辦法一一把他查究。結果就是，很多武俠小說寫的人，自己沒有在版稅上獲利，但翻版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正版，在這種不獲利的情況下，很少人愿意去賣主去做這事，感覺市場一片蕭條。他們這個時候把我請出來，好像對這個時候的日落西山的武俠小說和武俠電影應該說幾句話，但我說到現在，我還是認為武俠小說好像是夕陽之即沉，好像是看到“月落烏啼霜滿天”的時候多，“東風破曉”的時候少?，F在寫武俠小說的人，都變成雷鋒了，我們的雷鋒，據我認識到的情況是，他就干非常非常地勇敢非常非常地敢承擔非常得賣命 而罔顧自己意義的事，如果在內地用網語來說這就是“二”，用英文來說這就是SB，這不是邵氏公司，邵氏改標志了，他很聰明，一下子就意識到了。
雷鋒，現在寫的人是很雷鋒，拍武俠電影的人呢？拍出來的作品往往會很雷人，他們最大的問題就是瞎編。什么東西都搞在一起，所以拍出來的電影，如果是原著改編的話，永遠看不到原著。假設現在拍的是金庸的作品話，很可能看的是古龍， 如果是古龍原著的作品，很可能看到的是梁羽生的橋段，如果你看到的是梁羽生的橋段話，你很有可能看到的是瓊瑤的作品，穿越，還有很多穿越大師都在里面，你就永遠沒有辦法，看金庸是金庸，掛羊頭，我不是說金庸先生是羊頭，看古龍得古龍。有些人是沖著金庸、古龍去的，結果得到的是萬一搞不好是溫瑞安的，他們會很失望，萬一還有溫瑞安溫迷的話，想看的時候，也會很絕望，因為可能一掛可能就掛了一個完全不想干的作家。甚至是其他盜墓的，南派三叔他們的東西，所以你就搞不懂你到底沖著誰去好。沖著明星去吧，現在能演的明星不會打，打得不好。梁朝偉也算一代宗師吧，打到最后也一代失蹤了，不是武功太高了，就是大家不合拍，拍出來的東西，要貌合神離，自己創作。問題是華人影壇里的在這方面的原創還是不中（意），如果中的話，功夫熊貓也不會占領內地的市場，取得那么客觀的記錄（其實功夫熊貓里面的所有的內容，熊貓學武的過程，大家都知道的，他從一個憨憨的，不是韓寒，憨憨是只狗，我不懂得那個導演為什么取這個名字，可能是紀念韓寒吧，是，那只狗很漂亮，我也很喜歡那種狗，我也喜歡韓寒，但是憨憨是一只狗，我不是說韓寒?。?，然后他們把什么東西都能加進去，可是沒有辦法再加原著的精華。拍完整個電影之后，看不到俠在哪里，就只看到大家在打，現在吊威亞，吊到已經連屌絲都弄不下去，看到的都是特技。以前，像張徹的電影，他是一拳一腳在打，可能因為劉家良在南派武術，在武學上修為的緣故，見招拆招，看到一點特技就很感動了。比如《方世玉和洪熙官》，他們在打的時候，沒打中的時候都是對方避開了，就是白眉（都是白眉，好像白眉都是奸的），你看到一拳到過，眉毛都是飄的，都是慢鏡頭另外用風吹一下，而那時用風吹一下就很感動，那個是特技，當他打中的時候，骨頭凹進去突出來，觀眾就看到內力怎樣在空氣中的震動，以及怎么樣讓對方錯筋分脈似的傷害。
可是現在的電影，有些把它拍成醫學片， 就是醫院那種骨頭怎么斷、碎、裂，一看就明白，這是一部醫學片。還有一些特級片，飛來飛去，可能是3D可能已經進步到4D，可看到這些感覺不太現實，倒不如去拍神話片。但當拍神話片時，兩條蛇五條蛇還是要打，還是得用武俠片?，F在吊詭的地方是，當去看魔幻片時，可能看到的是武俠片，當看武俠片時，可能看到的事玄幻片，當看玄幻片時，可能看的是驚懼片，還有更厲害的，當你在荒島的很驚魂的時候，什么都看不到，害怕千萬，這是我們的和諧社會，內地自由票房的特色。他們就有辦法辦到一個荒島里，讓你驚慌的電影里，一個驚慌的東西也沒有。我看到大家都在看，你知道，我這個人是吃飽飯沒事做的，六十歲了趕快多看幾部片，我從小到大每天不少于幾部作品，結果，我驚奇地發現大家由頭笑到尾，我在想，這電影也能拍？
接下來我要否定我剛才的話，為什么聲音不同呢？沒有不同。
這是我說的，現在我表明，其實你們被騙了，其實武俠小說形勢一片大好，要不然我怎么坐在這里？我打過很多工，第一份就是創作經營，其實都沒有座的，其他時候都是當老板。因為我寫作，手上有幾千人，生死榮辱，他們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我一手控制，多過癮?，F在已經不是詩社時期的全盛，公司大概有十幾人，在出版最低潮的時候，大家活得好好的，幫著我打字稿，因為我不會打字。我不是要做一個榜樣，只是在鼓勵大家，武俠還可為，還可以寫，這是個商業秘密，你們不要告訴出去，告訴出去了，我就多了一個競爭對手，但你們說出去了，我也認命了。這對我沒有好處，但是在我的立場上，金庸不能說的，古龍不能說的，他當然不能說，梁羽生我就不說了，我能說的我說，一個四大名捕，現在我在談商業，但這個絕對比只鼓勵你們寫，好好呀，很好看的，我覺得還多余。
一個四大名捕的小說，如果是在正常情況，如會京師，走龍蛇，震關東等，總的版稅，很多人改編的時候，其實就是那一本書。那時十九歲時寫的，當時在臺灣念書，又沒有錢，有一個兄弟在醫院做服務工作，整天將醫院病人沒吃完的東西運送給辦詩社的我們，我當時很傻，很二的一個人，當時就吃那個公仔面，吃到了手脫皮，那時我正在長身體，是很慘的?？删褪窃谀欠N情況下寫的四大名捕會京師，到現在已經五十七版了，譯文大概是七八個國家，改編成連環圖、漫畫、電視?。ǔ^24次），現在也改編成電影。
像這種事你只要寫一次，然后能讓很多人忙，這何樂而不為之哉？這種正常的行為，我覺得你只要好好地把你的作品寫下來，讓大家傳誦下去，受到批評謾罵，都是正常的。你要記在心里，從中學習或從中理會，你會寫得更好，應該是走的什么方向，但是不應該受到影響創作的沖動熱情和希望?，F如下是有路，這條不是很多人能看到的金光大道。查先生的作品好,他現在不用寫,天天鉆研學問,版稅收上來。古龍先生的后人他有很多的后人，他們聯合，搞一個協會，收收版稅，甚至互相打官司玩玩，也一樣因為有版稅。梁先生也不用說，也有這樣的收入。我在想，要不要也稍微給些我們。
通常一篇好的武俠小說，聯展的次數，比如《逆水寒》這些小說，它們的聯展，沒有不超過十七次。每天在報社上登一千字 ，比如你每天讀一千字，在報紙上看到，連云寨的大當家突然遭受到他最信任的兄弟的攻擊，突然手斷了一只，從開始逃亡起，每天一期，都是《亞洲周刊》的江迅害我，封面做了流亡的作家，搞到我后來從海關回來時，海關人員說“溫先生，你是流亡作家，終于流亡回來了”。所以我剛才的那個數字，大概一兩年登完，如果，十七次同樣刊登，你能有每個月收每個月錢，還有出版，有內地的、外地的、香港的，還有臺灣的，這些都可以收版稅，如果你賣夠一千本，現在香港一千本就能回本了，賣夠兩千本三千本了，甚至還有外地的。我很偉大，把這個商業秘密告訴你們了！
很多人打擊武俠小說，說他沒有前途，我告訴你，那是錯的！我有五十二年經驗，我敢跟大家分享。如果你們不是為錢寫，你們更加要寫！因為你愛一個人喜歡一件事，本來就不是為錢的，那為什么計較它有沒有前途，可能因為你寫的好，他就有前途。如果你愛這樣的一份創作，你覺得可以在逆境中表現人性的最強烈的感情就是俠情，如果你們真愛他，其實根本就不要管代價，因為在商業上一樣也是非常有前途。
有人說武俠已被玄幻打得抬不起頭了，但從我八歲寫《龍虎風云錄》給同學們看時，就有人說武俠小說已死，到現在武俠小說還在。電視臺里，總有一部武俠劇在播；電影里，至少有四大名捕在播；網上，武俠的版塊還是有人在看。那時是喜歡寫，寫得很好玩，其實現在還沒寫完，但點擊量18萬了。
其實現在還有很多人在看武俠，如果你們真愛武俠，還有武俠情，有這方面的創作才華，我請你們還是把握這點！我覺得武俠小說還是一個可以非常發展的版塊，還是一個非常豐富的源地，所以讓大家去耕耘，這就是我講的雷鋒的下場。因為雷鋒活到現在，他也能下海做生意。
除了武俠小說里，金庸說的“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點我要說幾句話，其實現在我們要為國為民就能為國為民嗎？我們有這份心，為國為民，但得國為民要坐上高位，才能把這件事情做得圓滿。我希望年輕人不要一開始就為國為民，這樣很幸苦很累，就不是雷人了，而變成累人了。能不能先寫一些“俠之小者，為友為鄰”。如果你看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你就去幫忙，比如老人摔倒，或是小女孩被車撞倒你是第十九個去扶起來送到醫院，那已經是為友為鄰了。
武俠不一定要很大，武俠可以很人性，武俠不一定要至廣博，可以至細微，其實武俠可以很張愛玲，不一定很錢鐘書，武俠可以很沈從文，但不一定成為很紅樓夢。武俠大的時候可以是三國，三國里 面有的是武俠，里面的過五關斬六將，這全都是武俠橋段，張飛在長坂坡大喝一聲，他總不會說“媽的”，曹操一路快馬飛跑，從馬上掉下來還走了很多里，其實這里面的情節比武俠還更武俠。其實中國人一向擅寫武俠，只不過大家不會或是比較少的將這些優秀傳統運用到現代武俠的創作上，這點是我甚為可惜的。
現在的武俠電影，只要拍就中了毒，每一次拍就中毒，這個病毒散播的很快，大概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八十年代末發生的。那時的武俠電影，年輕人可能不知道，但我想來到這里的火星人都懂，如胡金銓拍的，有很多俠味的意境，在他拍之前，先在邵氏拍的《大醉俠》、《鬼仙》后到了臺灣?？僧斠粋€人自大才高時，會發生一種現象，就是不容易節制，他竭盡全力拍時，是很好的，可也許年紀大了，拍得不是那么好，但他拍出來的作品是其他人不能匹敵的。
其實有時武俠創作也是這樣的，如金庸這樣的武俠，佩服的不僅是有才還有學問高，金庸在寫小說時，是《明報》的社長，事務繁忙，但仍是每天把連載寫出來，寫出的大部分作品，其中有許多都很認同，是他一手將武俠小說帶進文學的殿堂，他是功德無量的。
可他仍是喜歡做學問，很多人覺得金庸寫了就不用寫了，其實你還細查的話，你會發現他受到很多人影響，比如他龔柏宇、還珠樓主、甄正英、朱正卜、王渡廬等人，很多民國到臺灣的武俠小說名人諸葛金云、柳殘陽、上官鼎、臥龍生，香港用他們筆名寫的金環金鳳，連同倪匡等人，他們寫得都是相當得好的，有些作品當時大家還忽略了。金庸筆下的崆峒派、青城派等的形成、九大派圍剿等受他們的影響 。那時非常熱鬧，不過金庸是集各家之大成，可在這之后幾乎就沒有小說家能與他相抗衡、二水分流、南北對峙的。大家可能馬上就呼之欲出了，就是古龍。古龍的寫法很簡單，古龍本身極有才情。
很多人覺得金庸作品很磅礴，非常精華，將中國小說與西洋戲劇文具性格形成自己獨特的性格，又不脫離傳統章回小說，中西相結合。人們認為他是獨一無二的。是得，他是獨一無二的，但是代價是人們認為你寫不過他。寫不過他的原因是因為他有這樣的一個環境，有這樣的身世、時代，可以讓他獲得這樣的經歷、文字上的修養、學問上的累積。有很多人問我，現在哪個報章肯連篇刊載長篇小說？如果金庸小說在網上連載，還會不會有這樣的轟動?？涩F在網上小說的連載特別多，也沒有報紙去連載了，其實根本就不用報刊連載，就在網上連載，一個字兩塊，寫得好的是這樣。寫不好的，你愛他嗎？你愛它你犧牲嗎？你等到有一天大家都寫得好的時候一個字五塊，你寫得快嗎?我現在還保持一個四千字，手寫的話一小時五百字，在公車、渡輪、地鐵，甚至是在麥當勞都能寫。創作本身就是生命，你跟“生命”一起奔流到大海不復回，那種感覺就像是在楚漢美酒，你自己就在酒的升華中自我陶醉了。有時候生命帶動了，情節帶動了，情節帶動了生活就帶動了。 我自己是被動的，是流出來的，我自己很開心，寫得好不好這里不說，可我自己要寫！但如果能維持這樣的創作，就能維持生命的激情。如果讓我抄的話，可能一小時五十字到一百字。抄得話可能更糟，可有他們幫我，這里不多說。
現在已經不太需要報刊連載了，有一個情況，以前沒有電視劇改編，以前是電影改編，以前人家說電影已死，因為電視來了，黑白片已死，因為彩色片來了， 現在像土豆網或是其他網，下載電影，電影已死?？蓛鹊仉娪斑€是屢創票房，比較哀傷的是香港片。從最高峰到現在，到了左右不是人。合拍，在這里制作，但是沒有很大認同感的，有很大的挫折感，這是另話不說。
現在發表的管道很多，像四大名捕或其他的作品，這樣推動下去，它不需要報紙，它可以用網上，種類五花八門，甚至能用電玩，網游。同時現在簽約因此引發的其他收入，其他的發布途徑以及連載其實比稿費收入還要豐富。因為以前是約報的，連載的方式每天放自己的名字，宣傳了自己，這是以前連載的方式，等于每天宣傳廣告了自己的名字。
但話說回來，現在電影的情況，每次都會遇到這樣一個瓶頸那就是顛覆。我們拍電影用“顛覆”，尤其拍武俠，哪一部武俠不是先用顛覆兩字？一個很成功的例子，徐克的《笑傲江湖》，顛覆了東方不敗的形象，用林青霞反串，將東方不敗拍成徐派甚至是妖派的神髓。這樣拍了之后，很多武俠小說電影一開始就顛覆，但這里面形成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們顛覆必須要有一個傳統。徐克的黃飛鴻，是顛覆了以前的黃飛鴻。以前的黃飛鴻拍了一百集，黑白的，關德新演的黃飛鴻講話的方式，收徒的方式，打斗的方式通常是比劃的，手腳不纏在一起，大家比劃了很久都還沒有近身肉搏，一直都是比劃，表情多過真功夫。
徐克將他顛覆成多情的，感時憂國的，甚至能將他與孫中山革命結合的，這些年輕人比較能接受、帶動的。比如用李連杰或者趙文卓將他演繹出來。那的確是新化了，可他（黃飛鴻）總是濟世為懷，總的主題，濟世為懷，他的寶芝林是濟世為鄰，為國為民。他的主線是這樣的，他其實并沒有破碎而是一以貫之的。他的成功是一個例子，可是他的成功引得無數電影的失敗。我想問，在東方不敗成功的顛覆了之后，有哪部再用顛覆的名義在武俠電影上取得巨大成功，在武俠電影上能獲得巨大成功的包括在票房。
哎，大家就顛覆了， （唱）“在人間就已經是顛，還不要上青天”最后成了一個悲劇，不是茶具。我們要顛覆一個東西，首先他有一個傳統！如蝙蝠俠要顛覆之前的蝙蝠俠，他也是要善惡，惡魔和忠義之間，或者是地獄與天堂之間，成為凡人還是成為超人之間。他心里的顛覆，他本身對整部漫畫的構造是沒有顛覆的，他可以不斷的在存在主義之上的顛覆自己，但是沒有把結構完全打碎。但是我們現在，哪怕是徐克，他的顛覆有哪一部能超越之前的笑傲江湖呢？他現在的兩部“龍門電影”，你說是顛覆了先前的龍門客棧。但說回來，“龍門”這個系統并不是他先創的，他是胡金銓的“龍門客棧”。我是那一代人，我看見“龍門”時會很激動。其實如果說林青霞演東方不敗的反叛是曠世創舉，但這個創舉，許楓做過，上官臨風做過，女生反串成男生也是英姿颯爽。像李翰祥的《新紅樓夢》，就把他扮得非常有英氣。其實非常漂亮的女性都是有男性化的，反之亦然。
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很想問查先生，其實你高興嗎？查先生先開始沒有表態，沒有說明什么。當這個票房很賣，大家都拍手贊成，說這是一部好片的時候，是武俠小說里的曠世之作的時候，查先生應酬了幾句說拍的很好，但在作者的內心并不是那么愉快是。因為東方不敗其實是個基佬，在黑木崖，你知道的，你懂得，他旁邊有個楊蓮亭，他就喜歡他，這個人不知道永遠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等到令狐沖，向問天，任我行，這些什么人物呀，這些人的武功，如向問天，天王老子向問天，面對一群豪俠，眼都沒看，只看得起令狐沖，這樣的一個人，他們聯合了這么多高手，還有任盈盈，他們狂攻黑木崖時，遇到東方不敗，這什么人呀，我喜歡這個任我行，我喜歡這個令狐沖，我更喜歡這個東方不敗，更像我們的東方不敗。林青霞演得好，那部片拍得好，我拍掌，但作者不是很舒服，我說的。
然后還是徐克，他的編劇看了很多，現在的導演不必看，都是編劇在看，看了很多金庸的書。金庸的書在香港，如果不看，人家會說你沒文化。那如果是梁羽生、古龍呢？不能抗議的，你知不知道，古龍要抗議也無窮。拍的天涯明月，只有刀，拍的流星蝴蝶可能只有劍。你不能抗議，但古龍是什么人？金庸寫的，他不寫，他到這樣的地步。金庸已經是泰山壓頂了，古龍能夠用短句短打，用他的詞味，和用海明威派的，比較短的來叫仗。好像海明威的詩瞄準、開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好像是用他的詩，你能聽到開槍，古龍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寫成這樣。光是古龍能在金庸之后還能翻飛出去，金庸大俠的陰影。
回到剛才的話題，金庸是有大才而節制，所以他的作品不寫完，但古龍的問題是，有極高的才華，也是浪子個性，所以才會發生一種情況。他喝酒，酒就是他的仙。他那時候得到再高的人間世界的話，他就不需要創作。他創作也是創作余力，所以難免有些請人代筆，請人續完，難免有雷大雨小，這是非常惋惜的?？墒撬茉诮鹩怪螵殑撘慌?，古龍這個位置絕對應該（與金庸）左右并排的。
他是有才，實在不節制，不節制到什么地步？人家請他喝酒，他就不喝酒，他就有個性，很多人這樣的個性。他有個性的結果是，人家請他喝酒的事老遇到，你不喝酒，就是不給面子的事。他就是不給面子，好，你不給面子，我就砍你，然后他說你就砍我吧。人家一出刀，他一手擋，他以為他鐵手哇。所以他就中了，所以他流的很多血，很多都不是古龍的，這是一個早夭天才的惋惜。但是在個性上，如果去做古龍，有這么樣的才情，我覺得很像中國很多早夭的天才詩人，或者很多重要的散文、名人、小品文家，這么早就為了這樣不值得的事而犧牲，這是非常非常惋惜的。我個性上推崇金庸，但我喜歡古龍。你知道古龍是怎樣寫作的？他脫光了衣服，最寂寞的時候他這樣寫，他覺得他這樣才知道他的最深，（我不干這種事啊，這很麻煩，現在電子儀器到處都有，我現在才三、四十歲，才不干這種事）
但是有個情況，金庸寫的每一招都有來歷。每場打斗都有他哲學的概念，每個場景每個人的來歷，以及每一樣東西的套路，他都寫的分明肯定。你是可以照著他書里面的比劃出來的，所以他的作品比較適合拍電視劇的?？墒窍窆琵?，像李尋歡，在風雪中，他可能還是控制了的，可能還是因為他的愛人林詩音所以才給控制的。
李尋歡他很雷鋒的，他這樣愛一個人，也不讓對方知道，我們如果這樣，這邊就叫他“2B”了，但那時古龍還沒受到這種刺激。再回來，李尋歡在雪地里被人抓住了。四少林高手轎子在往前走，然后再雪地里，他全身穴道都被封住了。后來青魔手來了，他是要殺李尋歡的，他把他身邊所有人殺掉，讓他們全讓開。其實那些人讓開，就是讓他面對青魔手 ，讓他來完成殺害李尋歡的事。青魔手的武功也很高，他打開簾子，看到一個人，小李探花，很多情，在拿著木頭（不是肥皂?。┑裣?，在給雕“林詩音”，也沒有抬頭。那個高手是要他送命，所以就給李尋歡一個機會，讓他一只手還可以雕，給他一只手可以活動的機會。青魔手說，小李飛刀，你終于落到我的手里了！李尋歡頭也沒抬，還在雕像。青魔手說，你再不還手我就要殺你了！你知道李尋歡是有病的，他還要咳嗽（做咳嗽狀抬眼狀），然后說了句，那句話我記得很清楚，“你又何必來送死呢？”然后青魔手不見了，就是一趟血跡，其實古龍在忽悠我們，他也不知道那一刀是怎么出去的，你寫不出來就不寫，這就是他的密卷?？墒蔷辰缭谛闹?，在他的喉嚨里，青魔手就中刀了。你看，他就是一字不寫，能夠跟金庸寫了兩萬字的打斗，還沒打完，你不覺得這也是一個不得了的人物嗎？這事實，以無勝有也是一個很高的境界。 金庸的小說，你要很有耐心，大概五六萬字都是特長的，寫怎么長大呀受欺負呀，然后再跟一個“姑姑”，（故事）才開始了。
（本文是溫瑞安在第23屆香港書展上的演講整理稿）
本報記者：鐘蓓 實習生 萬琦 整理/編輯
在香港書展上溫瑞安談武俠 鐘蓓/攝
還有人關心武俠電影，還有人關心武俠 ，還有人關心俠，已經是非?；鹦侨肆?，一般地球人不一定很理會，所以我用火星話來問候火星人。
今天因為是受《亞洲周刊》江迅之邀，派到地球，見諸位火星同志們，很榮幸。香港本來是一個我長居的地方，其實我在香港有三十年以上的時間，但是幾乎從來沒有代表過香港永久居民、香港的一份子來出席正式的場面。有時候（我）常常代表馬來西亞，有時候人家說我是臺灣人，有時被人說是內地作家，諸如此類的身份都有了，今天終于來到這里，那我就長話短說，馬上進入今天的主題。
要談的還是談武俠小說和武俠電影，最近有人在傳我重出江湖，所以現在有許多報館和記者來訪問我，訪問的主題通常第一句說“現在武俠小說已經沒有人看了，武俠小說已經沒落了，尤其在金庸之后，很少有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家，沒有能站得出來進得了殿堂的武俠大師，你有什么感覺？”這句話還不是沖著我來的，因為他們還是認可我是武俠小說其中一位創作人。但還有更厲害的，說武俠小說已經沒有人看了，大家都去看玄幻、奇幻了，你對武俠小說有什么看法？是不是覺得武俠已經沒有了前途？更有甚者，因為最近我有一些作品被拍成電視劇或者武俠電影，他們也問出這樣的問題，武俠電影還有人看嗎？
徐克先生拍了一些比較經典的作品之后，然后張藝謀再來視覺的盛宴一番后，很多人在進場時已經感到失望了，覺得寫武俠小說、拍武俠片都是瞎掰，瞎編。大家問我有什么感覺，一是說最好的說法就是反駁，認為武俠比玄幻有前途。又或者說我不反駁，承認武俠沒落了，因為這樣好回答。
通常提到現在的武俠小說，都會說“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然后說武俠夢是明日黃花，“明日黃花”這個詞我不是很懂，因為如果明日的黃花落的話，那今日的黃花還是很美的。但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我同不同意呢？我先兵分兩路說。
武俠小說的創作已經到了最后的關頭，如果沒有人承前啟后，的確是比較悲觀不容樂觀的，那武俠小說是不是沒落呢？另外武俠電影，還有沒有可為？經過胡金銓到張徹然后到楚原，還有吳宇森、譚國明等人的努力，一直下來，現在有幾個武俠電影大師能夠成為武俠電影的棟梁？他們能夠承前啟后， 薪盡火傳，還能拍出一代大師的風范？看來是一片悲觀。其實有些電影在香港，我知道不應該在這里說這些話，不過話歸話，太多人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還是要直面回答。
現在我們寫武俠小說，好像已經不像以前全盛的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的確，據一位編者葉洪生先生的統計，從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初，大概總共不少于一百五十多位武俠小說寫作人是靠武俠小說的稿費而生存的。尤其在邵氏時期，武俠也是當紅的。香港邵氏是拍武俠，嘉禾也在拍武俠，這個風潮一直是到李小龍，終于以他的李三腳以及他的狂呼怪嘯，用真實的功夫打破了武俠小說這個傳統之后，好像武俠片就沒有辦法做到比真實拳腳那么刺激，走向式微。不過當時還有張徹在獨撐大局，有楚原用古龍的原著，倪匡的編劇，這個鐵三角賣出了保證，尤其在臺灣特別好賣?？墒乾F在這種武俠片賣座必走紅的保證好像已經不存在了，我們沒有辦法找出幾個這樣的人。像現在的張曼玉、章子怡、李連杰或那幾個人組合起來再加上成龍，就一定賣。但因為如果賣的話，《功夫之王》就會很賣，因為并不是那些能打的聚在一起拍武俠片不一定是叫座的保證，哪怕叫座也不一定叫紅，叫紅也不一定口碑好。
比起以前，的確，那時候拍一部胡金銓的龍門客棧再進而到俠侶，這已經是兩回事。因為那時不斷使口碑好，而且我們認為武俠能夠在外國，的確能在外國人面前看到他們不能看到的中國的文化和精神。同時在武打所表現出來的畫圖感、美感、以及他們的美學審判大開了他們的眼界?？墒乾F在這一切好像都沒有了不存在，這一些比較重要的作品、巨作，能頂得住殿堂的傾危、迂塌。在這樣的危危欲墜的情況下，我們武俠小說，現在寫的人已經不多，尤其是武俠小說現在的銷量也不如何，有段時候武俠小說在內地很行。“很行”的意思是說這部武俠小說最少在內地印個十萬本是個小事，好賣的話，在內地買個一百萬冊也不如何?？蓡栴}是，當你買到一百萬本的時候，當時是應該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買到五六十萬本的時候又遇到另外一個情況，版權問題，也就是說翻版到處都是，你沒辦法一一把他查究。結果就是，很多武俠小說寫的人，自己沒有在版稅上獲利，但翻版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正版，在這種不獲利的情況下，很少人愿意去賣主去做這事，感覺市場一片蕭條。他們這個時候把我請出來，好像對這個時候的日落西山的武俠小說和武俠電影應該說幾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