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全景視覺）

經濟觀察報 記者 洪宇涵 “我開始創業的時候，國產的吸油煙機都是低端產品，而且也沒有工業設計，所以我就打算做高端。當時年輕也沒想過會做不成。”方太集團董事長兼總裁茅忠群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說道。

常年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的茅忠群有著傳統甬商的典型特點，勤奮、務實和精致，即便記者要求拍幾張簡單的照片，茅忠群也會整理西服，帶上領帶。“我在1994年做家電行業市場調研的時候，不用看LOGO，很遠就能分辨出哪個是國產的哪個是進口的。”

1996年，茅忠群投資3000萬進入油煙機行業，生產方太牌油煙機，立志“做家電行業中國人自己的第一個高端品牌。”年初，方太公布了2017年的銷售數據，在成立22年后，方太首次突破了100億的銷售額，占據了高端廚電市場的半壁江山。

但茅忠群稱自己并不會特別在意銷售數據，喜好國學與傳統文化的他，花了十年的時間嘗試摸索一種有別于西式管理模式的中式管理模式，他希望用中式管理模式將方太“做成一家偉大的企業”。在方太的年度發布會上，茅忠群花了四分之一的時間講了中國傳統文化與家庭幸福之間的關系，他說方太已經做了22年的好產品，接下去方太要“傳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讓億萬家庭獲得真正的幸福。”

創業初心

1986年2月，費孝通撰寫的《小商品大市場》把溫州的個體經濟模式擺上了前臺。寧波，這個與溫州同屬浙江的沿海城市，也在同一時期誕生一批中小企業。1984年，茅忠群的父親茅理翔從慈溪章盒福利廠分拆出來的6臺小沖床，成立了慈溪無線電元件九廠。到1992年，茅理翔將慈溪無線電元件九廠更名，創立寧波飛翔電子工貿總公司，出口點火槍產品，到1994年的時候，飛翔生產的點火槍市場占有率達90%。當時的茅理翔被稱為“世界點火槍大王”。茅理翔計劃讓從上海交大畢業的兒子回來接班。茅忠群只答應了父親一半的要求，回去。但他回去的目的不是守業，而是創業。

茅忠群希望能夠在新業務開展之前把父親企業里已有問題規避掉，于是跟父親“約法三章”：第一，必須跳出以前的業務，另外成立一個獨立的品牌；第二，另起爐灶，老員工不要，親戚不能進入；第三，關于方太方向性的決策，要由我說了算。“我父親非常開明，基本上都答應了。”茅忠群談到。

茅忠群在上海念了7年書，上世紀80、90年代，洋品牌開始進駐中國，首選的城市便是上海，“打開電視機都是日本的產品，東芝、松下……總是聽到這樣的，打開電視都是這些廣告。”舶來品的精巧設計打動了茅忠群，但當他把目光方向國內品牌的家電產品時發現，“盡管沒有驗證過，但是我覺得國產家電在1995年前還沒有工業設計的概念。它的外觀就是很樸實的那種，明顯出自工程師之手。”

“我當時就把要做的產品定位在高端，我要做精品，”茅忠群在進一步的市場調研中發現，顧客對吸油煙機產品普遍存在六大不滿：吸力差、噪音大、滴油漏油、拆洗不便、外觀難看、不安全。“當時我找了兩個浙大的大四學生合作去開發新品，他們做的畢業課題就是我的新品。定位高端膽子很大，跟大四的學生合作膽子也很大，因為那個時候年輕，年紀大了反而不敢了。”茅忠群談到，就這樣方太誕生了第一臺融入工業設計理念的深型吸油煙機。1996年，方太又繼續推出中國第一臺人工智能深型吸油煙機，加入了自動感應油煙、煤氣的功能，這一年，方太抽油煙機售出了40萬臺，銷售額突破億元。

儒者之思

方太的日漸壯大讓理工科出身的茅忠群不得不惡補管理學知識。2000年，茅忠群前往中歐商學院，學習管理學方面的知識，并嘗試將各種管理工具運用在方太，但這樣的嘗試并不成功。因為，西方管理方法無法徹底解決中國制造業面臨的很多問題。

茅忠群在結束了課程后，就開始思考下一個班去讀什么。“當時日本式管理給我的一個啟發，因為當時我學EMBA，學的基本上都是西方的管理模式。”茅忠群覺得日式的管理跟西式的管理截然不同，但正是在這種管理模式下，日本的經濟開始騰飛。“回看中國，我們有五千年的文明歷史，我相信在未來，二三十年以后，中國的管理也一定會像日本一樣，中西合璧的管理。”茅忠群談到。

2002年，茅忠群前往清華、北大學習國學。經過5、6年學習，從2008年開始，他逐漸將自己的所學所思運用到企業管理中，他將儒家的基本精神“仁、義、禮、智、信”寫進了公司的價值觀，要求每個方太人，從高管到普通員工都必須具備這樣的做人準則。

“最初的導入，還跟管理模式沒有關系，因為方太的管理相對是偏現代偏西化的，我開始導入傳統文化，因為我感覺我學了有幫助，傳統文化很好，讓員工一起來學。”茅忠群在方太內部建立了“孔子堂”——一個儒家文化的培訓教室，在這里，方太教育員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從2008年開始，公司向員工講授《三字經》，2009年初組織所有行政員工和生產員工觀看大型紀錄片，講授《弟子規》等。茅忠群談到，傳統文化“會跟我們過去的管理形成一些理念上的沖突，所以在過去的十年當中，就慢慢的一邊實踐一邊探索一邊總結。”

“隨著我自己不斷的去研究傳統文化，我自己一方面對這個的信心越來越足，另外一方面我也有越來越強烈的愿望，就是一定要摸索出一套中國特色的，中西合璧的管理模式，或者說方太文化的體系。為中國企業樹立一個標桿。”

之前在方太，茅忠群有個著名的“三不原則”，“不上市、不打價格戰、不貼牌”。“方太沒有打過價格戰，早前也婉拒了代工貼牌的業務。雖然我們沒打算上市，但是對員工的激勵不能少，我們就考慮非上市公司的激勵方式，當時選擇了身股。”茅忠群和他的團隊設計了身股，但團隊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誰能夠享受，在什么范圍內實施。“開始第一次討論的時候大家都認為，應在小范圍，高層，核心骨干這個范圍。然后我就提出，不對，在學儒家思想的時候，我們把方太當做大家庭，把員工當做我們的家人，為什么享受的時候就不能有他們？”茅忠群的提案最終得到了共識，管理層制定的最終方案是方太的員工只要工作滿兩年就自然享有身股。“只是差距會拉得比較開，差距拉不開那就是撒胡椒粉，也沒有效果。但是有的話，哪怕再少，有和沒有是性質上的差別。”

茅忠群的下一個目標，是將企業做成千億的級別。但這個目標并不輕松，由于高端油煙機市場的相對飽和以及房地產的調整，廚電類家電銷售在今年一季度出現了負增長。而方太的新興競爭對手，目前也在不斷發展壯大的集成灶品牌，比如美大、火星人、帥豐等的出現更是以取代傳統油煙機行業作為自身使命。此外，中怡康數據顯示，方太重金投入的洗碗機市場在2017年全市場的銷售額是43.3億元，盡管市場總量與方太的銷售額都在快速增長，這個市場的總量僅為國內吸油煙機市場總量的七分之一。

面對紛繁復雜的廚電市場，方太仍可能隨時面臨被變化甩下的風險。但茅忠群顯得信心滿滿。年初，他還把方太用了22年的企業使命“讓家的感覺更好”改成了“為了億萬家庭的幸福”，“‘成為一家偉大的企業’與‘為了億萬家庭的幸福’是非常高的要求和使命，只有自己徹底想明白了才會提，因為我提出來了，我就會去做。”茅忠群談到。

訪談

增長的路徑

經濟觀察報：今年第一季度廚電出現了負增長是不是代表著廚電的快速增長期已經結束了？

茅忠群：我覺得負增長是短暫的。因為廚電與其他家電相比，普及率相對來說還是比較低的，尤其是三四級市場。下一階段中國要全面實現小康社會，要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我相信這個空間還是比較大的。今年一季度的情況可能有很多因素，正好湊在一起。像一二線城市的限購，精裝修的爆發，以及電商紅利正在消失。幾個因素湊在一起，造成了一季度的這個情況。

經濟觀察報：方太每年研發投入是多少？

茅忠群：我們研發的投入始終保持在營業額的5%左右。技術積累有很多了，我們有一千多項專利，發明專利到去年為止有兩百多項。比如說我們三年前上市的水槽洗碗機，我們去年賣了8.5億。

經濟觀察報：近兩年集成灶的銷量和銷售額都在迅速的增長，你對集成灶有沒有什么認識？你是否覺得集成灶可能會對吸油煙機行業產生一定的沖擊嗎？

茅忠群：可以把它看成是多了一個品種，多了一個消費者可以選擇的品種。大的來說還是廚電行業的一員。因為方太的定位都是嵌入式的，所以我們也不打算去做集成灶，集成灶不符合我們的定位，它跟櫥柜很難做到完全的一體，完全的融合。另外一方面，我個人判斷集成灶是不可能對油煙機行業產生多大的沖擊，起碼短期內是沒有這個可能性的。當然，這只是我的個人判斷。

經濟觀察報：方太對海外市場有什么樣的預期？

茅忠群：應該說目前還沒有特別大的動作的計劃，我們還是看好國內市場。國產品牌在高端廚電市場是勝過洋品牌的，這里面當然有很多原因。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各個國家的烹飪方式跟烹飪文化的不同，導致一些洋品牌不了解中國文化，中國的烹飪方式，所以跟別的家電品類相比，做起來會比較吃力。那我們國產品牌，相對就占優勢。反過來也一樣，我們去到國外的時候，我們也遇到同樣的問題。比如說表面上看，歐洲市場很大，但是具體到每一個國家，你再去仔細的分析的話，對于我們這類廚電產品的需求都不一樣，這樣就變成了一個個很碎片的市場，這對我們進軍國際市場會帶來很大的障礙。比如說歐美家庭對吸油煙的要求很低，我們產品性能過剩，他們不需要這樣好的性能。但是我們還是有一定的預期，希望當方太做到一千億的時候，海外能夠貢獻一百億。

中西合璧

經濟觀察報：有評論說你拿傳統文化來當抓手，提升了在消費者中的好感度，你認可不認可這種觀點？

茅忠群：這是一個自然的結果，但是它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我們在企業推行傳統文化，已經花了十年工夫，在行業內和媒體圈已經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但是你如果去問一個普通的消費者，他不見得就能知道方太是在推傳統文化，這個知道的還很少。

經濟觀察報：方太想要在2030年達到營收一千億的話，是不是正在找尋一些增量市場？這些增量市場在哪里？

茅忠群：我相信中國那么大的市場，要支持一個千億的廚電企業是足夠的。當然我們的產品線還會不斷的延伸，像水槽洗碗機，就這一個產品線，我相信這個產品在五年到十年，一定會成為中國家庭的必需品，一個基本的配置。而我們又是這個產品的原創發明者，僅這一個產品可能就會給我們帶來上百億的營收。我們的產品線現在是九條，可能將來，至少會延伸到十幾條。未來短期內應該說方太近幾年還會在廚電行業，但是從長期發展看僅僅是廚電還不足夠。

經濟觀察報：當你看到你的對手的規模比你大了很多的時候，會焦慮嗎？

茅忠群：方太的特點就是，人家能做的方太就不做了，我們再做也沒有什么意義了。我們有自己的定位，我們有自己的使命、愿景，我們就朝著自己的方向前進。我們很少去跟友商去對比。我們的定位也不一樣，我們的企業的使命、愿景也不一樣。我們主要看自己，以顧客為中心，以員工為根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經濟觀察報：儒道管理、西式管理和日式管理，在管理理念上的差別在哪？另外這種儒道管理怎么去執行？

茅忠群：我們當時提出十六個字，中學明道，西學優術，中西合璧，以道馭術。中學明道，就是我們通過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學習來明白、覺悟企業經營之道。因為中國文化都是圍繞著道，道是中華文化的一個核心密碼。我們學傳統文化就是去明道，去學道，然后再去行道。西學優術，就是我們也是在學傳統文化的同時，我們也不排斥西方的現代管理，因為西方在百年前從泰勒管理開始到現在，也是發明了一整套行之有效的，用于管理的流程、制度、體系、工具等等，其實都非常好用。那我們拿來用。關鍵是兩者怎么融合。中西合璧、以道馭術，就是我們要用中華文化的道，中華文化的理念，我們企業的核心理念，去駕馭、改造、優化西方現代的一些管理方法，所以是以道馭術。

第二個，我們提出心本經營，就是以心為本的經營。西方管理從最早，像泰勒管理，是把人當做工具，最后慢慢的也升級到以人為本。儒家講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作為企業管理者先把自己修好，然后把員工的心安好，把顧客的心安好，這個叫心本經營。

第三點，講領導，我們知道西方一些領導力大師寫了很多書，我書架上有超過五十本領導力的著作。后來我發現，我一樣都沒學會。我們傳統文化講領導力，就是講一點，品德領導。就是一個人只要提升自己的品德，提升自己的心性，領導力就會提升。論語里面有一句話，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第四個，管理，德法管理。法當然在企業里面就是指制度了，德法管理。其實這里面就是體現了一種有效的管理，就是要兩手抓，一手是道德的教化，一手是制度內心。當然這兩者也不是單純的一加一，儒家的制度有一個要求，對這個制度有一個要求，就好比我們現在說的法律，不是說有法律就好，法律必須是善法，儒家的制度必須符合仁義的要求，又仁又義。這就是儒家制度跟其他的制度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