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嚴凱 龐麗靜 中石油腐敗窩案的進一步發酵或將成為改革中石油的一個契機。

接近發改委的消息人士透露，最近一個月，發改委多次召集石油公司的代表開會，重點討論將中石油的管道業務收回的可能性，目的是進一步理順天然氣管輸價格。“這次討論跟以前不一樣，是要把中石油整個天然氣管道業務收歸國家管理。一個可能的方案便是另外成立專門的國家天然氣管道公司來管理。”上述人士說。

一位長期擔任發改委顧問的石油專家告訴經濟觀察報，以前也多次討論過將管道獨立出來，但當時時機不對?，F在發生了中石油腐敗窩案，這或許是一個比較好的時機。

除了管道獨立外，中石油還面臨著另外一種類型的“拆分”，即學習中海油、中石化，將旗下仍未上市的優質資產經過專業化重組分拆獨立上市。

國資委內部人士稱，由于中石化在專業化重組方面取得的成就，國資委在一些內部場合也建議中石油向中石化學習進行類似的專業化重組，中石油有關高層也表示認真考慮。

本報記者多方了解到，今年上半年，中石油和發改委都曾組織過會議討論專業化重組的事情，但由于中石油領導層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因而未見行動。

一位接近中石油集團的高層人士稱，由于集中爆發了如此大規模的腐敗案，中石油內部改革的呼聲也越來越強，管道獨立或許是改革的一個突破口。

管道獨立或先行

接近發改委的消息人士稱，將管道從中石油獨立出來，不僅是打破壟斷的問題，還關乎天然氣價格改革的大局。

今年3月，中國完成了成品油定價機制的改革，新成品油定價機制由于與市場接軌程度更高，因而備受好評。但作為另外一大價格改革的天然氣價改，卻遲遲未能推出。

上述消息人士稱，天然氣價改方案其實早已確定，但遲遲未能推出的原因除了涉及面廣外，還有就是上下游價格關系很難理順。

目前，中國城市天然氣價格包括出廠價、管輸價、城市管網價三部分。出廠價加管輸價形成門站價。按照加權平均法方案，包括存量氣源、新增氣源、進口氣源等不同來源的價格、管輸費等會通過相關的方式進行加權平均，然后由國家發改委制定一個門站的銷售指導價格。

但由于管輸部分由中石油控制，而中石油幾乎壟斷了中國的陸地天然氣開采，并且從西亞、俄羅斯進口的天然氣也由中石油承擔，因而中國城市天然氣構成的三個部分中兩個部分被中石油把控。“天然氣價改的最終目的是要與國際接軌，但價改的核心部分都繞不過中石油。若是把管道獨立出來，價改將會更加容易。”消息人士說。

事實上，將管道板塊從中石油中獨立出來的呼聲一直存在。上述發改委顧問專家稱，每次涉及到出臺石油法律法規的時候，發改委都會召集專家組討論，只要涉及理順天然氣價格，管道獨立便會成為討論焦點。

另一位參與“十三五規劃”的業內專家稱，發改委在組織起草“十三五規劃”的過程中也是多次提出管道獨立問題，基本觀點都是認為管道應該獨立運行。

但專家組的每次討論都無疾而終。“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中石油一直找著各種理由拖延。例如，中石油方面稱管道業務股權很復雜，涉及到民資、外資成分，這部分很難處理。”

中石油管道業務的主體主要集中在集團公司內，以中石油天然氣管道局為主。資料顯示，中石油天然氣管道局成立于1973年，是中石油集團的管道工程專業化公司。2000年至今，中石油管道局累計在國內外主導和建設大型長輸管道超過6萬公里，建設國家和企業儲備庫2000萬立方米。

中石油管道局主導建設的工程包括西氣東輸一線、二線、三線工程，中緬油氣管道、澀寧蘭復線天然氣管道、陜京二線、三線工程等管道工程。中石油運營著全國約70%的原油管道及約90%的天然氣管道。

上述發改委顧問專家稱，相對于中石油其他板塊，管道業務無論在重要性方面，還是可操作性方面，都是最容易實現的，也是改革中石油的一個突破口。

中石油下屬公司一位財務負責人告訴經濟觀察報，管道板塊的資產相對不錯，并且由于相對獨立運行，比較好分拆。

上述專家稱，在早年的管道獨立的方案中，除了比較激進的將其完全獨立出來外，還有一個相對保守的“過渡”方案。“這個方案并不涉及產權更迭，管道板塊的業務還保留在中石油內，但需要建立完善的公平準入機制，就像火車一樣，只要買票了，誰都可以上車。”該專家說。

但現實是，中石油不僅壟斷了管道的前期建設，管道的后期運營也一直被其把控。其他石油公司生產的天然氣若想使用這些管線，必須向中石油繳納高昂費用。

一位參與西氣東輸管道建設的中石油退休官員坦言，天然氣管道存在比較嚴重的重復建設。深究其因便是在管道建設方面，沒有競爭機制，中石油一家獨大。

由于中國的上游天然氣勘探開采主要集中在中石油、中石化兩家企業，因而長期以來管道方面的爭議也主要集中在他們之間。中海油的天然氣業務主要集中在海上開采以及LNG（液化天然氣）業務，不涉及陸地天然氣開采，因而反對的態度不是很堅決。

中石化勘探開發研究院一位專家稱，中石化是最希望能夠打破中石油管道壟斷局面的。一個例子便是，當年在開發四川普光氣田和川氣東送管道工程時，有一部分管線與中石油的西氣東輸二線（即中石油武忠線）重合。中石化完全可以利用這段重合管線，但最終兩家沒有談攏，中石化也只能重復建設。

事實上，隨著近年來煤化工業務的大舉突進，管線壟斷的弊病也開始被放大。大唐集團位于內蒙古的煤制氣項目，原本希望能夠使用中石油的管線，但卻遭到中石油的挾制。

大唐國際化工技術研究院的內部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由于管輸問題無法解決，大唐最后不得不規劃花費百億元自建管線。“項目進展不等人，煤制氣項目需要管線作為配套設施，這樣才能獲批，只能自建管道。”該人士說。

除了大唐的煤制氣項目外，神華位于鄂爾多斯的一個總投資額高達200億元、年產20億立方米的煤制氣項目也曾被擱置兩年。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受制于中石油所控制的西氣東輸管網。

在主管部門層面，現今對中石油管道壟斷的反對聲音已經不只是中石化一家央企了，諸如神華、大唐等開發煤化工項目的央企也進入到了這一隊伍中。

消息人士稱，在發改委的歷次討論中，將管道業務從中石油內部獨立出來的一個可能性方案便是單獨成立國家天然氣管道公司，作為獨立法人運營。“其實是借鑒當年電網系統‘廠網分開’改革，實施全國統一干線管道，但為了避免重蹈電網壟斷覆轍，天然氣管道公司只是交易平臺而不參與購銷，只收取輸氣費用。”上述消息人士說。

專業化重組

目前，主管部門層面并未形成成熟的管道獨立方案，仍停留在討論階段。除了管道獨立外，發改委從今年年初還曾多次組織專家組討論中石油的另一種類型的“分拆”。

參與討論的上述發改委顧問專家透露，今年年初，發改委多次組織業內專家討論將中石油旗下未上市的優質資產進行重組然后分拆上市的議題。

此次討論的“分拆”其實是效仿中海油、中石化，將旗下未上市的優質服務類資產，經過專業化重組，最后分拆獨立上市。

在國內，將石油服務資產拆分上市做得最好的當屬中海油。目前，中海油總公司旗下除了中國海洋石油有限公司（0883.HK）作為主要的油氣生產平臺外，還有中海油服（2883.HK;601808.SH）、海油工程（600583）以及中?；瘜W（3983.HK）三個平臺。

中海油服如今成為中國近海市場最具規模的綜合型油田服務供應商，業務分為物探勘察服務、鉆井服務、油田技術服務及船舶服務四大類。

2011年4月8日，時任中海油董事長的傅成玉空降中石化擔任董事長。中石化也由此加快了內部的油田服務資產的分拆上市，并從2012年1月在“2011年度工作會議”上確定了對集團公司旗下“未上市的同類資產進行專業化重組”的戰略目標。

今年5月，中石化成功將旗下子公司中石化煉化工程（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在香港上市，成為港股當時最大的IPO。今年上半年，該公司實現了22.14億元的盈利。

接下來，除了煉化工程外，中石化旗下還陸續會將石油工程技術服務、潤滑油、催化劑等旗下服務型資產分拆上市。

國資委內部人士表示，中海油、中石化專業化重組的成功經驗在國資委內部受到很高的贊許，也鼓勵其他央企效仿，這也給了中石油壓力。

上述專家稱，將石油公司與服務公司分開是全世界的通用做法。事實上，在中石油內部，也曾討論過分拆上市，但最終因高層意見不一而未能實現。

中石化勘探開發研究院的專家回憶，1998年中國對石油系統進行大重組時，原本是想解決石油公司和服務公司分開的問題，但當時一提拆分，油田服務公司的人就強烈反對，導致拆分事情不了了之。

“如今情況不一樣了?，F在這些服務公司不但能掙錢，甚至比主體公司掙得還多。服務公司不局限于給內部公司服務，還走向世界。”上述專家說。

在發改委的專家組討論中，兩家中石油的旗下子公司東方物探和長城鉆探被當做范例提出來。

東方物探是全球著名的物探公司，其實力遠超中石化旗下物探公司。目前該公司的業務范圍已經不局限于公司內部，而是在全球承接業務，盈利能力很好；而長城鉆探的實力也位列全球頂尖水平行列。

截至發稿，中石油相關負責人未予置評。東方物探黨群工作部主任曾木生9月17日接受經濟觀察報采訪時稱，由于東方物探隸屬于集團公司，因而對是否會將公司拆分上市的消息不是很清楚。

事實上，在中石油集團內部，除了油氣田企業、煉化企業、銷售企業外，還存在大量與之配套的服務公司。這些公司大致可以分為四類：工程技術服務、生產服務、除主營業務之外的石油生產服務中的相關服務、加工制造業務。

以大慶油田為例，該油田的未上市資產總額超過450億元。其中工程技術服務占47%，生產服務占37%，機械制造占5%，社會服務占6%，化工制造占4%。

中石油集團網站顯示，該公司的成員企業一欄“專業公司”中，勘探公司就有“勘探與生產分公司”和“中國石油天然氣勘探開發公司”；而工程公司則有“工程技術分公司”和“工程建設分公司”。

能源專家林伯強認為，將中石油一分為二的分拆看來可能性不大，因為畢竟還涉及到海外能源安全問題，但將內部資產分拆上市則非常有可能。

難題與憂慮

盡管業內普遍認為現在是“分拆”中石油的好時機，但也均認為“分拆”中石油也面臨著許多的障礙。

上述中石油下屬公司財務負責人稱，中石油內部的管道板塊以前只有一個管道局，但現在比較亂，增加了很多管道公司。李華林所在的昆侖能源也是屬于天然氣與管道儲運板塊。

在中石油網站的“成員企業”中，天然氣與管道分公司被列入專業公司行列；而在“天然氣與管道儲運企業”中，則有管道公司、管道建設項目經理部、西氣東輸管道公司、北京天然氣管道有限公司、西部管道公司、西南管道分公司籌備組等；而歷史最為悠久的管道局，則被列入“工程建設企業”一類。

據上述財務負責人統計，中石油天然氣管道板塊有至少14家子公司，還不包括各大油氣田也擁有的管道資產。

中石油一位退休老干部在接受經濟觀察報采訪時稱，如果把管道資產從中石油分離出來，就可能打破原來中石油產供銷、上下游一體化的模式。將中石油逐步分拆的結果，也將影響中石油在世界500強中的位置。

在中石油內部人士看來，管道業務板塊還相對獨立，相對簡單，其他的業務板塊則更加龐雜，涉及面更廣，整合難度更大。

在一篇2011年中旬發表在《大慶社會科學》上的名為《大慶油田未上市企業業務結構調整研究》的文章中指出，大慶油田各非主營業務規模龐大，計劃經濟“大而全、小而全”的發展模式造成內部競爭、資源分散，還要承擔大量企業辦社會職能。

事實上，不僅是大慶油田如此，在中石油集團內部也大致相類。

經濟觀察報統計發現，在中石油集團的成員企業中，分為11個類型企業，分別是專業公司、油氣田企業、煉化企業、銷售企業、天然氣與管道儲運企業、海外業務企業、工程技術服務企業、工程建設企業、裝備制造企業、科研及事業單位、其他單位。

在這些分類中，不同類型企業的業務存在大量交叉及重復。例如，帶“工程”字樣的子公司竟然多達9家之多；而鉆探公司除了長城鉆探外，還有西部鉆探、渤海鉆探以及川慶鉆探。

不過，阻礙中石油“分拆”的最大障礙還是隱藏在各個子公司內部的利益鏈條。“分拆的目的之一是減少腐敗，但最大的障礙也在此。”上述發改委顧問專家說。

在經濟觀察報的調查中，中石油系統內的員工，對于分拆持不同態度。他們更希望穩定。中石油大慶油田一位總經理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大慶曾經有過把未上市的相關產業回購上市、把剩余一些產業剝離出去的想法，但是后來沒有實行。他認為主要是來自隊伍穩定的壓力。“改革步子太大了，不穩定；小了，起不到作用，管理效率和管理水平提高不了，存在兩難。”上述總經理表示。

上述接近中石油集團高層的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分拆不好推進，私有又不可能，因為石油涉及到國家能源安全，所以或者只能先從加強內部治理、在程序上，進行有限的變革。

但是在中石油內部人士看來，中石油已經有了很好、很健全的制度。中石油機關一位負責人對經濟觀察報表示，中石油早已實行董事會制度，并按美國薩班法案監管，是中國少有的規范化現代企業制度公司。中石油高管腐敗案是個人問題，不是中石油的問題，他們對中石油的貢獻是得到充分肯定的。對于此次腐敗窩案，上述人士表示：“真實情況沒有公布前，他們還不敢對于是否存在監管漏洞和有系統性風險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