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楊興云 作為一位在漳州市審計部門工作了十余年的資深業內人士，馬建勛說，漳州的政府債務形勢難以樂觀。

在福建省內經濟總量排名僅次于泉州、福州、廈門的漳州市，雖然近年來的經濟發展指標看上去還算不錯，但對當地政府來說，巨額的地方政府性債務始終是一個難以祛除的心病。

根據最近一次2011年漳州市審計局對地方政府性債務進行審計之后獲得的數據，截至2010年，漳州市僅市縣（區）兩級政府的政府性債務總計達到175.6億元，其中漳州市本級財政欠債68.02億元；下轄11個縣市區欠債107.58億元。而同期，2010年漳州市的地方財政收入僅為88.6億元。

換句話說，2010年漳州市僅市縣（區）兩級政府的政府性債務，與地方財政收入相比，債務率接近200%。而根據當年中國銀監會的統計數據，截至2010年6月，全國各省、區、直轄市地方平臺公司貸款債務與地方政府財力之比的債務率為97.8%。

上述情形意味著，漳州市的債務率高出全國水平一倍以上。“這還沒有審計到鄉鎮這一層級”。馬建勛對經濟觀察報記者說，風險最難以預料、問題隱藏得最深，同時也是地方政府最不愿意面對的“恰好就在這里”。

這一次全國性的審計風暴，要揭開的正是這一級“黑箱”的蓋子。此次對政府性債務的審計，與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一審到底”，范圍由一直以來的省市縣政府“三級審計”，擴大為國家省市縣及鄉級政府的“五級審計”。另外，在時間跨度上全時段覆蓋，截止到今年6月底，都屬于被審計的時間段之內。這意味著本次對政府性債務的審計將會是一次完全意義上的清理家底的行動。

實際上，在此之前，債務風險已引起地方政府的憂慮。今年初漳州市政府制訂的漳州市《2013年深化重點領域改革實施方案》，就提到要加強政府投融資項目資金管理，健全建設項目資金監管機制。

上述方案提出，要“完善地方政府性債務管理制度，建立債務風險評估機制、債務預警機制和監控體系，建立健全地方政府債務收支預算管理機制，逐步形成與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管理規范、運行高效的地方政府舉債融資機制”。

債務纏身的九湖鎮

在漳州，提到政府性債務，很多人都會提及九湖鎮，2000年初的一場政府性債務官司，讓九湖鎮政府成為漳州乃至福建地方政府性債務的欠債典型。

九湖鎮地處漳州市南郊，隸屬于漳州市下轄的縣級市龍海市。地域面積87平方公里，總人口5.66萬人，是閩南著名的花果之鄉。

1996年為拓寬改建省道郊柏線九湖路段，九湖鎮政府成立了省道郊柏線九湖路段拓寬改建工程指揮部，即龍海市九湖鎮先行工程指揮部。

經過招標，龍海市錦興公司、土石方公司中標獲得了上述省道郊柏線九湖路段拓寬改建工程，隨后又按要求完成了施工建設任務。

龍海市九湖鎮先行工程指揮部在支付了上述兩家公司墊付的部分工程款之后，尚欠錦興公司、土石方公司工程款349余萬元、373余萬元。此后，盡管上述公路竣工投入使用已經多年，但九湖鎮政府一直以無錢為由拖欠。1999年底、2000年初，錦興公司、土石方公司先后將九湖鎮人民政府和指揮部告上漳州市中級法院。法院審理后，判決指揮部償付給錦興公司、土石方公司392.76萬元、373.45萬元工程款及違約金。因指揮部不具備法人資格，九湖鎮政府被判對此債務承擔連帶清償責任。

事實上，九湖鎮所欠債務并非只此一單。據九湖鎮一位原副鎮長介紹，當時的九湖鎮共欠80余位債權人債務，總額達3000余萬元。

由于政府財力的限制，在隨后的時間里，九湖鎮一直債務纏身。按照時任九湖鎮主要官員的說法，當時九湖鎮應付債務的做法就是在歲末設法籌集十幾萬至二十萬元，根據欠債多少，向每個債權人象征性地償還幾千到一兩萬元不等。以錦興公司為例，盡管手中握有漳州市中級法院的判決，仍然只能得到每年1.5萬元的償還，此細節一度被輿論渲染為，九湖鎮政府欠錦興公司的債務，還清需時200年。

截至目前為止，九湖鎮上述債務的償還仍然遙遙無期。

對于上述債務的情況，當地政府不愿提及。九湖鎮黨政辦副主任林誼民對經濟觀察報表示，在近20年的時間里，九湖鎮領導已經換了十多任，他們不知道相關情況。隨后又表示，要徹底清償上述債務，只能依靠上級政府作出安排，要不然就是去找交通局或者公路局。

九湖鎮黨委秘書王賀成則表示，目前對于債務償還的問題當地黨委政府高度重視，正在積極通過法院與債權人協商具體的償還方式及金額。據他透露，政府大概的解決思路，一是免除利息；二是根據情況按比例償還。他表示，采取上述做法的原因是，時隔已久，當事人員早已不在其位，盡管新官仍理舊賬，但當時所定工程價格及付款條件已難以厘清，只好采取各讓一步的方式進行處理。

其根本原因還在于，“目前九湖鎮的財政收入尚處于基本上收支平衡狀態，尚不具備解決歷史欠債的能力”。

龍海市政府辦公室綜合處一位官員表示，政府性債務是一個普遍現象，在龍海市，九湖鎮應該還不算最嚴重的，只不過被媒體報道后知名度過高而已。

關于整個龍海市政府性債務的數字，龍海市財政局副局長朱志通表示，由于審計剛剛開始，具體情況尚不清楚。在他看來，龍海在這方面的情況相當復雜，他也最多只了解財政方面的一部分情況，而政府性債務涉及“多個方面”。

龍海市審計局在一份對龍海市政府財政部門、主管部門以及債務單位的地方政府性債務借、用、管、還的具體情況進行專項調查之后所作的總結中，對政府性債務有如下表述：“2009年龍海市通過舉借政府性債務，進一步完善了城市基礎設施建設，改善了居住環境和投資環境，促進當地經濟社會發展。”

與此同時，上述調查總結還承認，龍海市在政府性債務問題上“仍存在償債率較低和借新債還舊債等問題”。

百億政府債中的問題

九湖鎮的政府性債務問題在漳州并非特例。經濟觀察報記者獲悉，截至2010年底，漳州市政府性債務包括各級政府負有直接償還責任的債務、各級政府負有擔保責任的債務、各級政府其他相關債務及糧食和供銷企業政策性掛賬四個方面。其中漳州市本級財政欠債68.02億元；漳州市下轄11個縣市區欠債107.58億元。政府性債務總計達到175.6億元。

在此之前，漳州市審計局在對漳州縣市兩級政府性債務的審計過程中還發現漳州市在政府債務的舉借、管理及使用方面存在諸多問題，比如，政府性債務管理制度不健全，包括漳州市本級及其所轄各縣（市）、區甚至均未就其債務進行歸口管理，也未制定債務舉借規模和收支計劃，一些縣市未建立償債準備金制度，或雖有建立償債準備金，但與現有政府性債務總體規模及其償債能力不匹配以及違規使用債務資金等。

此外，在融資平臺公司債務舉借和使用方面，則存在項目資本金不到位，專項資金未能?？顚Ｓ靡约皞鶆召Y金閑置的問題。

馬建勛認為，在政府性債務方面，最令人擔憂的是舊債未清又舉新債，“這就好比吸毒上癮，要從根本上戒除，除了依靠自身的覺悟和意志，沒有外在的強制力，最終恐怕仍然是一句空話。”

他認為，政府性債務的根本解決之道還在于政府的歸位，及回歸政府原本的角色，徹底退出經營領域；另一方面，還需通過財政體制的改革，解決行政經費保障方面的問題。“實際上，漳州市的政府性債務問題并非漳州獨有，至少在福建省頗有代表性。”馬建勛說，據他了解，福建省內其他城市同樣存在類似問題，有的城市更加嚴重。

同屬福建省，另一個與漳州相鄰的地級市——三明市在2011年對市本級和下轄12個縣1993年至2010年8年間的政府性債務審計結果顯示，總共涉及債務金額近百億元。

龍海市審計局副局長高耀強說，此次審計，龍海這種縣級市級別的政府，基本上就是被審計的對象，工作任務主要就是配合上級審計部門的審計。

據了解，此次負責福建政府性債務審計的審計署深圳特派辦的人員日前已經聚集福州，并就相關內容專門召開了全省視頻會議。

馬建勛希望借助此次“一竿子插到底”的審計，真正查清政府債務，并最終達到化解風險消除隱患的目的。

（應采訪對象的要求，文中馬建勛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