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昕：當“事件”發生

三鹿毒奶粉事件愈滾愈大。相當一批以標榜“企業社會責任感”而知名的公司竟然深陷其中。不僅奶粉有毒，而且普通液態奶也含有有害物質。原本，天真的人們以為毒奶粉只是一家企業的無良與失職，卻想不到星星之火竟然燎原了。

當火苗躥起之時，無論是普通百姓還是大眾媒體，均指責政府監管不力，問責之聲此起彼伏。政府同樣反應迅速，一方面中止免檢制度，并動員財政與醫療衛生資源，為患病兒童免費治療，甚至為未患病兒童進行免費篩查；另一方面重責大批負責官員。

套用電影《天下無賊》中的一句臺詞，現在的情形，真可謂“領導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免檢制度中止，名牌的稱號取消了。從今以后，政府加強監管了，整天盯著食品企業，不斷地進行檢查。民眾大可放心了，天下不可能無賊，但至少可以無不良食品啦。

然而，真的如此嗎？在這個節骨眼上，那些被問責的官員當然感到后果很嚴重，但是他們依然保留著各自的行政級別和待遇，過不了多久就會異地為官。這一次，三鹿公司的黨委書記兼董事長被迫離職，甚至有遭到刑事起訴的危險，固然是后果很嚴重，但是公司本身、公司的管理人員、公司的股東等等，均不會感到后果嚴重。既然定罪羔羊有了，大家自然會相安無事。君不見，中國出了大質量問題的公司，最終大多是屹立不倒。曾幾何時，光明乳業發生過嚴重的質量問題，但卻轉危為安；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這一次風暴之中，光明與伊利、蒙牛等知名品牌一樣，并沒有讓百姓安心、放心、舒心。真正感到后果很嚴重，恐怕就是那個姓耿的奶農吧。

由此可見，“領導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只不過是一時的現象，“天下無不良食品”，同“天下無賊”的境界，恐怕是一樣的遙不可及。中國之大，食品太多了，有害的物質太多了，恐怕不可能把所有有害物質列入監管條例吧。哪怕是列入了條例，讓質檢人員進行抽查，恐怕也是查不勝查。政府的監管人員永遠是有限的，要想做到監管有力，那么有限的人員必須時時睜大眼睛，不能睡覺；哪怕是睡覺，也要像張飛一樣，睡覺時都睜大眼。

這可能嗎？當然不可能。其后果就是摁下了葫蘆起了瓢。政府整天疲于奔命，忙于救火。官員們整天提心吊膽，生怕在自己的轄區和任期內出現什么“意外事件”，最終成為問責的對象。

一切的一切，在于人們心中的一個假設，即假設我們的政府是全知的、全能的，自然也是負全責的。我們的政府持有這樣的假設，我們的大眾媒體持有這樣的假設，我們的百姓持有這樣的假設，甚至我們的不少專家也持有這樣假設。不少人激烈批評政府，也有不少人為政府感到委曲，但他們都持有同樣的假設。

這樣的假設自然是不成立。既然政府不是全知的、全能的，那么期望它承擔全責，自然是荒謬的；當它無法承擔全責時，猛烈批評政府自然也是荒謬的；更有甚者，政府明知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無法承擔全責，但是偏偏要大包大攬，僅僅抓著權力不放，更是匪夷所思。

很清楚，徹底根治中國治理混亂的根本之道在于一種全新的理念：政府應該是有限的，其權力有限，責任也有限。那么，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其余的責任誰來負呢？

很簡單。讓辦了壞事的人負責，無論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一個社會，只有在所有人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人們才能真正認真起來，社會才能和諧運轉。

具體到這次奶粉事件，一個正常的社會應該如此行動：

1. 受害的民眾起訴奶粉生產商，天價索賠，因為生命無價。

2. 受害的民眾起訴奶粉廣告商及其代言者，要求他們為誤導民眾負責。

3. 廣告代言明星們起訴被代言公司，要求它們為誤導明星們負責，賠償明星們的物質和精神損失；如果明星們承諾將巨額賠償捐給有關慈善機構以救助其他受害人，他們的星光將更加燦爛。

4. 政府啟動危機處理預案，為受害者提供免費救治和篩查，但是反過來要起訴有關企業，讓它們為自己的不良行為負責并且支付各種費用。有些人做了錯事，但是卻由政府動用財政為其善后，相當于讓我們普通納稅人為無良公司造成的后果埋單，天理何在？政府為什么不能起訴這些公司呢？地方政府也許要保護這些公司，但是中央政府為什么不能起訴這些公司?

5. 中央政府嚴厲整治地方保護主義，讓企業之間的自由收購成為可能。

6. 最后，政府啟動有關法律和條例的制訂或修改程序，讓所有做了壞事的人和機構，都能受到壓力的懲罰。

唯有如此，所有的人才能認真起來。

企業的大股東們會認真起來，為了讓自己的錢包不縮水，他們會對公司管理層的質量管理嚴加審核；企業的管理者們會認真起來，為了讓自己不丟掉工作，他們自然會對質量管理嚴加負責；企業的供貨商們自然也會認真起來，否則他們會擔心自己的原料沒有銷路。

眾多承擔連帶責任的相關者，例如產品的銷售商、廣告商們，也會認真起來，他們會在有關商業合同附加嚴格的條款，防范企業產品和服務質量不佳所帶來的損失。

當然，如果政府不當企業的爸爸，那么政府也會認真起來，一旦政府監管的任何對象做了錯事，政府都會毫不猶豫公開它們，懲罰它們。

唯有做到“百姓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一個和諧的社會才能誕生。只有在這樣的社會中，疲于奔命的官員們和領導們也能喘一口氣。請所有在問責風暴中自嘆倒霉的官員們收起抱怨吧：如果你們推動了基于“有限政府”理念的公共管理變革，你們才不會整天不得不“鞠躬盡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