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普隱匿在手表圈里，相比于那些熱衷于每天參加品牌活動的人來說，他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老學究了，他不回避自己理論家的身份。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留洋法國的他，說一口流利的法語，是嘉士德拍賣公司中國區負責西洋古籍鑒賞的專家。

這是個性格老頭，或許是并不常接受媒體采訪，所以每當他覺得問題不合理，都會直接毫不留情地批評，“我不想回答喜歡哪個品牌、哪種表這么實際的話題，鐘表不是這么簡單的?！?P>那么鐘表是什么？他花了整個下午，向我解釋鐘表的魅力。

張普的學究氣質體現在他對鐘表的歷史和工藝研究極為透徹。在現下的鐘表圈，不乏能對品牌故事大談特談的人，也不缺少對鐘表存在的種種問題有自己觀點的人，但像張普這樣，在鐘表上研究歷史的，并不多見。

因為他懂法語，因此自認更有資格去談論鐘表。眾所周知，瑞士的官方語言是法語，張普說，“要想在這個行業里混，不懂法語就不要談表，甚至是不配談表。因為鐘表是瑞士的，是法國的，你見過哪個外國人研究漢學特別出名的？這跟葡萄酒是一個道理，新大陸的國家都沒資格聊?！?P>在他上了鎖的書柜里，有一本出版于近百年前的法文原版書籍，書頁泛黃，據說價值一萬塊。上面印著Jaquet-Droz，我認出那是雅克·德羅。他洋洋得意地說，“這本書我剛剛翻譯完了，整本都是在講雅克·德羅的品牌歷史和故事?！?P>另一本書封面內頁，貼著一張勞力士1916年出品的藏書票真品。顯然，他對鐘表的喜愛遠遠超出了鐘表本身，在他眼里，鐘表所承載的東西太多了，而這些，如果不懂法文基本上就不可能知道。他曾在2008年為愛彼表廠一位特別著名的制表師擔任翻譯，后來這位大師向他抱怨，中國所有記者提的問題都一樣，沒什么特點。

而在張普看來，語言門檻造成了這一切，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大多數人并不了解鐘表在歷史上的角色。如此一來，鐘表的價值便常常沒辦法判定。眼下他的另一項工作，是翻譯《日內瓦鐘表大辭典》，為眼下漢語缺乏的鐘表工具書市場填補空白。

要真正地收藏手表，必須滿足三個必備的條件:“有錢、有閑、懂行?！痹谘巯碌闹袊?，有錢的多，有閑的也不少，但唯獨真正懂行的少之又少,還常常隱于市間并不拋頭露面。拍賣市場上常常有些手表被拍到莫名其妙的價格，張普不屑地說：“那不是收藏家干的，那些都是販子?！?P>“懂行就是說，你知道這個技術好，但你也得知道它哪不好。比如陀飛輪都知道它好，但是我能戴著勞力士去種樹，甚至可以砸核桃，但是你敢用陀飛輪的表去砸嘛，陀飛輪是很脆弱的。不能只一味地說它好?！?P>張普特別愛強調鐘表與歷史間的關系，尤其是中國歷史。自古以來，西洋的玩意兒，鐘表是唯一一個中國自己不能制造的儀器，也是從一開始中國人就能接受的。

許多品牌今天也喜歡強調自己與中國歷史上的關系。最為出名的就是雅克·德羅在乾隆時代進入中國，然而事實上，自明朝萬歷起，各代皇帝早已喜歡把玩手表。而現在看當時瑞士表廠特別為中國市場制造的機芯更為壯麗，工藝更為復雜。據說，當時如果一個瑞士表匠能夠制造出中國機芯，才具有無上的光榮。

也因為中國皇帝喜歡玩手表，還產生了一種特殊的職業。在過去的紫禁城里，供養著大批專門為皇帝提供各種服務的人，養狗的人被稱為“犬戶”，養鷹的被稱為“鷹戶”。但從萬歷年前開始，有了“鐘戶”——專門為皇帝修表的人，這些人都是正統的中國人，當時從瑞士漂洋過海來的鐘表一旦零件損壞，皇帝下旨要求修好，“鐘戶”們都必須想盡辦法絞盡腦汁去修。在歷史上，鐘戶們的手藝精細，直到1924年跟隨溥儀一起撤出紫禁城。西方人稱這些中國修表師傅們為“皇家鐘表匠”。

這些故事在今天已經很少聽到了，張普說，鐘表千萬不能割裂開看。一定要了解鐘表在中國與歐洲交流史上的故事，歷史是不能被折斷的，只有這樣，才能做出更真實的判斷。

他更喜歡雅克·德羅和寶珀這樣的傳統品牌，前者血統高貴，他甚至稱雅克·德羅是世上最偉大的鐘表品牌；而后者則因為有傳統的制作工藝——它所生產的每塊表都是一個制表師從頭跟到尾。

由于對歷史的興趣，也讓張普的興趣都集中在了古董表上。他電腦里，有大量古董表的圖片，這些圖片中的手表有些在未來將被拍賣，有些將印在他的新書中，每塊表上的圖案他都找到了出處，比如一塊懷表表面采用了微繪琺瑯技術，是一個戰士騎在馬上，他就找到了原圖，到時會在書里有一個直觀而清晰的介紹。他自豪地跟我說，“這些表都過過我的手，古董表多有意思啊，比手表好玩多了?！?P>在選擇古董表時，張普選擇的三個依據是，材質、工藝、技術。比如鐘表外殼的冶金技術他就極為看重，有些表殼外使用了磨砂技術 （現代手表并未使用這一技術），有些還用刀雕刻出人像，粉金技術，許多技術都還沒聽說過，以后怎么說可能取決于他怎么翻譯這本《日內瓦鐘表大辭典》了。

通常情況下，材質、工藝、技術三者相加才能體現鐘表的真正價值，張普最看重設計的部分，那體現著一個人的想法和智慧。他見過一塊用牛骨頭制成的古董表，勝在材質，設計也極為精巧；另一塊讓他印象深刻的，是用木頭制成的表殼，精準度并沒有打折，售價奇高。但真正好的作品，一定是三者單項得分都高者。

與那些動輒百萬的手表相比，這些手表在收藏起來其實便宜得多。一塊鑲滿鉆的普通古董表賣價不過十萬元，張普前不久買了一塊日內瓦球表，適合平時佩戴，才三萬人民幣。

懷表的功能也遠遠多于現代腕表，比如真太陽時就是只有在懷表上才有的功能。真太陽時就是實際表走的時間，不是計時時間。說到這個，張普突然停頓了一下，說，“其實，誰能解釋得清楚，時間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