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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安

8月27日，支付寶通過其官方微博宣布：“由于某些眾所周知的原因，將停止所有線下POS業務?！?/p>

雖然支付寶對“眾所周知的原因”語焉不詳，但從發布微博的時點來看，與銀聯針鋒相對的意味已經非常明顯。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除卻此前銀聯召集52家第三方支付成員機構開會和日前爆發的“議案門”（銀聯在上月召開的四屆六次董事會上,提出《關于進一步規范非金融支付機構銀聯卡交易維護成員銀行和銀聯權益的議案》）之外，經濟觀察報經多方證實，一個月前上海銀行因借收單機構號給支付寶用，被銀聯通報批評并罰取相關費用，上海銀行也因此中斷與支付寶的合作。

這些,終是引發了支付寶的行動。

支付寶線下業務

宣布終止線下POS的這一天，距離支付寶推出該業務只有一年零五個月。

2012年3月19日，支付寶宣布推出物流POS支付方案，原定計劃是在三年里投入5億元，對POS機投放量也將達到6萬臺，基本覆蓋一二三四線城市。在支付寶物流POS方案下，刷卡收銀、取件和簽收錄入等功能，配送員都可以通過一個支付寶POS終端完成，而且刷卡收單后，還可以實現資金快速轉賬到電商和物流商的支付寶賬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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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支付寶首次布局線下支付，在交易過程中，涉及到銀行、付款者支付寶賬戶、電商或物流支付寶賬戶，從頭到尾都繞過了銀聯。

一位知情人士向經濟觀察報透露，事實上早在宣布開展業務的半年之前，支付寶已試水線下POS，但這塊業務至今為止都做得不太成功。

此前有媒體披露，至今支付寶線下POS終端體量大約在3萬臺。易觀智庫報告顯示，在POS收單市場，銀聯商務的市場份額排名第一，通聯支付交易規模排名第二，快錢和匯付天下緊隨其后，而支付寶市場份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另一家第三方支付機構的人士亦向本報佐證：“支付寶在這一塊交易量非常少，一方面它進來得比較晚，失去了先發優勢，這一塊業務無法借助支付寶線上的優勢，一切都得從零開始；另一方面他們確實是傾注了大多數資源在線上，線下這一塊給的重視不夠?！?/p>

對于支付寶而言，真正賺錢的業務還是線上收單和轉接清算。支付清算協會的一位人士評價，“除了支付寶以外，所有第三方支付都是將主要精力集中在支付環節上，而他們則想將上下游一并吃進，又非常強勢，勢必會得罪很多人?！?/p>

商業銀行冷眼觀望

“現在最恨支付寶的，大概就是上海銀行了吧?！币还煞葜粕虡I銀行個人銀行部總經理助理對經濟觀察報直言。一個月前，一直為支付寶做交易轉接的上海銀行因“大商戶套小商戶”的行為遭到銀聯處罰。

據介紹，所謂“大商戶套小商戶”，即指銀行將自己在銀聯的收單機構號借給第三方支付，為其實現交易轉接?？蛻舻乃薪灰仔袨榫鶡o法顯示真實商戶名，商戶名一律顯示為第三方支付企業名稱，收單機構則顯示銀行名稱。

對支付寶而言，這樣做能獲取兩筆收入：一、由于交易流水不顯示商戶名稱，可以套取行業間的手續費差價。舉個例子，根據發改價格[2013]66號文，物流類手續費0.78%，民生類手續費0.38%，此間支付寶可以向物流類企業收取0.78%的手續費，卻接入只付0.38%手續費的POS端，這樣就能成功套取交易手續費0.4%（0.78%-0.38%）的差價；二、獲取線下收單手續費“721”中“2”的部分，即所有手續費收入中收單機構所應收取的20%的手續費（發卡行占70%，銀聯占10%）。

“本來這20%的部分應該是銀行和第三方支付機構共享，但其實上海銀行向支付寶收取的交易手續費率為0，因為當初上海銀行是看中支付寶在對公業務方面所能帶來的存款和結算業務才同他們合作，現在可算是得不償失?！鄙鲜龇葜粕虡I銀行個人銀行部總經理助理評價。

銀聯出于違規約束，對成員銀行上海銀行處罰也算師出有名。

該股份制商業銀行個人銀行部總經理助理告訴經濟觀察報，上海銀行和支付寶也因此產生不快，合作中止。這段時間支付寶一直在尋找新的合作方做交易轉接?！耙膊恢朗遣皇钦娴耐Ａ?。他們前兩天還在和我們談交易手續費?？赡茔y聯管得太緊，現在沒有銀行敢和他們合作了，他們自己交易規模又沒有做起來，于是就停了吧?！鄙鲜鋈耸空f。

事實上，雖然關于第三方支付與銀聯的矛盾始終圍繞第三方支付是否能與銀行直聯進行，但一直頗為蹊蹺的是，作為三方博弈中不可忽視的另一大主體，商業銀行們始終對此不置一詞，冷眼旁觀。記者在采訪中發現，除去上海銀行以外，多家商業銀行均表現出了對支付寶愛恨交加的糾結態度。

“公司業務部通常對第三方支付機構的合作比較歡迎?！币还煞葜粕虡I銀行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備付金存管是第三方支付給予公司業務部最大的好處?！皞涓督鸫婀艿轿坏那疤崾倾y行愿意和第三方支付機構直聯。直聯以后原有的‘721’比例中銀聯應該抽取的那個‘1’，雙方五分成，發卡行拿7.5，收單行拿2.5，多收了手續費又多拉了存款，對公司業務部來講皆大歡喜。但個人銀行部的態度則相對曖昧得多?！?/p>

個人銀行部的曖昧態度并不是沒有理由。

首先是因為銀聯?！拔覀儾皇侵挥惺諉螛I務要走銀聯那里，我們和銀聯的合作非常深、非常密切，不可能因為一年區區幾百萬的手續費收入就得罪銀聯?！币患毅y行的個人銀行部的中層對經濟觀察報坦言。該人士同時強調，雖然線下業務直聯能為銀行多帶來一些收益，但線上業務支付寶一直維持一個強勢的談判姿態。

據了解，支付寶向商戶根據交易金額收取0.7%到1.2%的手續費，而在與某些小銀行合作中，給予銀行的回傭0.1%，即使是運營效率比較高的銀行，加上運維成本，整個資金成本也要達到0.4%左右，所以小銀行在與支付寶的合作中，利益嚴重受損。

無論線下業務體量多么迷你，支付寶的線上業務已經是當之無愧的“巨無霸”。以上述銀行為例，線上交易量占整個交易量的20%，支付寶在線上交易量中貢獻率達70%。

據了解，一家城市商業銀行的線上交易業務中，85%的貢獻率都是與支付寶合作實現的?！昂椭Ц秾毧旖葜Ц逗献?，只收到0.3%，”長三角地區的一家城商行內部人士說，“合作中通過貸記卡收到的回傭0.2%，借記卡只有萬分之五?！?/p>

上述城商行內部人士對經濟觀察報表示，支付寶已經漸漸構成了某種壟斷。一方面支付寶在價格談判上比較強勢，另一方面，支付寶的資源也是優先傾向于自己的項目，“比如他們現在都在忙著“雙十一”的事情，之前我們一些很重要的項目一直在談的，現在也被擱置了，我們也沒有辦法”。

而銀行最傳統的存貸業務同樣在遭受威脅。2013年6月17日，支付寶和天弘基金聯合宣布推出“余額寶”，引發了一場金融市場的“地震”。據統計，這個新推出的產品，上線兩個月規模已超過200億元，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天弘基金，通過一只貨幣基金成功蛻變為基金行業貨幣基金規模前五大之一。

銀行很難淡定了。通過“余額寶”，用戶不用再往銀行跑，只要點一點鼠標，把錢存進余額寶，就能獲取高于銀行存款的收益。而近期支付寶手機錢包發布了新版本7.2版之后，更可以實現余額寶直接轉賬到銀行卡、信用卡電子賬單、掃碼比價等十多項重量級更新，功能向全線取代銀行金融服務的方向發展。

另一方面，早在今年3月就有消息傳出，支付寶即將推出“虛擬信用卡”，然而該產品卻遲遲未見上線。一位接近杭州農村商業銀行的人士透露，支付寶并不打算用自有資金去經營該項業務，現今支付寶已經找到了合作對象——杭州農商行，正準備試水信用支付，向淘寶買家發放500到5000的貸款。據了解，該服務主要定位于小商戶和普通網購消費者，對這部分人而言，500到5000的額度足以覆蓋其需求。

“杭州農商行這樣的小銀行，本身規模不大，政策靈活度比較高，產品定制能力也較強，對支付寶來講是比較好的合作對象，對他們自己來講也能借力支付寶做大規模，是個雙贏的選擇。但對別的銀行來講，則構成一種隱憂。畢竟，支付寶等于是在借力銀行搶銀行的飯碗。不知道他們和杭州農商行是怎么分成的?！鄙鲜鼋咏贾蒉r商行的人士稱?！巴ㄟ^合作銀行的客戶信息會被支付寶知道，隨之就知道你的價值客戶在哪里?？蛻艚壎旖葜Ц吨?，在支付環節，我們和客戶不再直接發生關系了，第一時間獲取數據的反而是支付寶，這對我們來講是很可怕的?！币患夜煞葜粕虡I銀行信用卡中心副總經理告訴經濟觀察報，“據我們了解，接下來可能還要推出一些代收賬單的業務。如果是這樣，那客戶的信息就會被支付寶進一步截取?！?/p>

這家被傳說要和支付寶合作展開代收賬單業務的銀行被證實是中信銀行。中信銀行的人士回應說，該業務“合作仍在談，尚未正式推出”。

“風險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雖然一旦關聯上快捷支付出現風險，支付寶會全額賠付，但對銀行來講還會造成形象和信譽上的傷害?！敝Ц肚逅銋f會一位人士告訴經濟觀察報。

銀聯警惕

日前，銀聯四屆六次董事會上的一份議案流出。這份名為《關于進一步規范非金融支付機構銀聯卡交易維護成員銀行和銀聯權益的議案》的文件提到，“9月起，各成員銀行停止向非金機構新增開通銀聯卡支付接口，存量接口上不再新增無卡取現、轉賬、代授權等銀聯卡業務”，“2013年底前，非金機構線下銀聯卡交易以間聯或直聯模式一點接入銀聯網絡，商業銀行不再保留其與非金機構銀聯卡線下交易通道”以及“2014年7月1日前，實現非金機構互聯網銀聯卡交易全面接入銀聯”。

如果要求所有支付公司接入銀聯，那中國的支付公司其實就全變成了銀聯的渠道和代理商。

早在去年年底的銀聯17號文和今年4月的銀聯5號文中都已多次施壓第三方支付。8月中旬，中國銀聯更是召集了52家第三方支付公司召開收單辦法解讀會議，在會上強調了跨法人交易發送方式不得繞過銀聯。

銀聯的強勢終于引發支付寶的此次反彈。上海一家銀行的人士稱：“支付寶線下POS交易量極小，市場占有率不要說和銀聯商務，即使和快錢匯付都沒辦法比。但這樣一停，更增加了對銀聯的眾怒?！痹撊耸空J為，支付寶犧牲本就乏善可陳的線下業務，是將自己放在了一個很弱勢的位置上，以退為進倒逼監管層管控銀聯，以此實現對線上業務的保全?！叭绻Q然停掉這塊業務，會惹來非議，在這個時點上停，言辭上不挑明，卻又給了銀聯一棒。線下業務也算死得其所?！痹撊耸空f。

當下在線上，支付寶已經談下了所有主流銀行，甚至包括中小城商行農商行，基本上在線上已經可以充當一個小銀聯了，這時候銀聯想要讓支付寶接銀聯的網關，難度不小。事實上直到今天，與銀聯合作的52家第三方支付成員機構中依然不包括支付寶。

隨著支付寶體量越來越大，對支付環節上下游的滲透越來越深，所遇到的外部掣肘也越來越多。除了自身發展戰略上的定位和突破，如何將多方利益博弈下的制衡玩轉也將是支付寶接下來將要面對的一個重要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