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搏非/文
自《戰后歐洲史》和《沉疴遍地》出版以后,托尼·朱特漸漸為國內學界熟悉了,最近又新出了他的兩本新書:《記憶小屋》和《重估價值》。托尼·朱特有 一些特殊的本領,他的許多敘述,即便你并不完全同意,也會對他有一種同情、理解,甚至會嘗試著接受。這與他的敘述方式有很大的關系,從他的敘述方式中你能感受到道德的節制,有一種真正自由主義的歡迎對話的態度,這種態度包含了對不同意見的敬意和面對問題不退縮的原則。對于一個在野蠻環境中工作的人,這種態 度的獲得極為困難。在《記憶小屋》中,托尼回憶起他在劍橋國王學院時(1960年代)令他獲益最多的約翰·鄧恩。約翰·鄧恩當時還是個年輕的大學研究員,“在一席關于約翰·洛克政治思想的長談中,他突破了我年少氣盛的馬克思主義的銅墻鐵壁……他只是專注地、一字不漏地聆聽著,然后溫和而堅定地,用一種我既能接受又感受得到敬意的態度,指出了它們的謬誤”。托尼接著說:“這才是教育。這才是自由主義:一種在廣泛政治領域內懷著信仰,表達不同意見的主義。”托尼的自由主義以及自由主義的、包容式的敘述態度,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漸漸 習得的。
《記憶小屋》是托尼生前最后一本書,這個時候,他的四肢已經不再能動。退行性肌肉萎縮已經蔓延全身,只給他留下了口授的能力。“記憶小屋”是個很 樸素的意象,它的意思就是:這座小屋儲存了他的所有記憶,這些記憶慢慢地翻騰上來,與他的知識相互印證,形成了他留給這個世界最后的思想財產。
書中關于米沃什的《被禁錮的頭腦》寫有專門的一節,托尼是歐洲思想史的著名專家,他曾在學校開課,講東歐國家的那些抵抗專制的文化,那些異議者 的小說、詩歌?!侗唤d的頭腦》在國內已經出版了3個多月了,很少見到評論,但這還罷了,問題是國內的那么多知識分子,竟并無幾個真正去讀并讀懂了且感到 羞愧的。托尼評論說:“在描繪權力和極權主義對知識界的誘惑方面,迄今沒有一本書比它(《被禁錮的頭腦》)更深刻、更經得起推敲的。”難道國內的知識界竟 真已全面地被內在地誘惑和馴服,不再有自身分裂的感受了嗎?或者,就如《被禁錮的頭腦》中所說的,將分裂的人格內化于心,“一邊游刃有余地適應每一個新統 治者的要求,一邊堅信自己仍保有自由人的自主性”。托尼對《禁錮的頭腦》的這節評論,是我見到過的最好的評論。
《記憶小屋》中的很多敘述令人動容,對于戰后出生,在冷戰中長大的一代人,許多刻骨銘心的記憶是相通的,盡管實際的生活如此地不同,但有些精神氣質卻是那個時代共通的,僅僅屬于那個時代的。此書的語言極美,處處是令人心服的見地,非常值得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