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宋馥李 5月16日，陽泉市委書記洪發科又來到了百度云計算工地現場辦公，解決工程進展中的問題。在陽泉，百度云計算項目家喻戶曉，開工不到一年，很多人便打聽著：這個大項目啥時候招工？

陽泉的百度云計算中心項目是山西省的標桿項目，中共山西省委書記袁純清高度重視，并數次過問和到訪，給予了特別的關照。

5月30日，百度公司在給經濟觀察報的回復中這樣解釋百度投資陽泉的原因：山西省做出了向信息化等戰略產業轉型及跨越發展的重要決策。對于高新科技項目，山西今年僅用了4個月時間就投資近2400億元，讓百度充分感覺到山西政府對于推進信息科技產業發展的重視和決心。另外，陽泉優勢是，百度董事長兼CEO李彥宏是陽泉人。

百度云計算項目，對于煤城陽泉，甚至是整個山西，都具有非凡的標桿意義。按照現有的開采速度，陽泉地下的煤炭資源，還有10到20年就全面枯竭，轉型的壓力日甚一日。

“四礦”破產鏡鑒

陽泉之于山西，恰如山西之于中國。

1906年，正太鐵路建成并在陽泉設站，借助便利的交通，陽泉的煤開始輸往全國。100年挖煤的歷史，陽泉總計挖走了18億噸煤，發了1400億度電，單位國土面積下，陽泉輸送出去的煤，堪稱中國之最。有人做過這樣的統計，如將這些煤炭堆成一米見方的“黑色長龍”，可繞地球赤道29.7圈；如將60噸的載重卡車首尾相連去拉運這些煤炭，這條“鋼鐵長龍”可繞赤道10.7圈。

在計劃經濟時代，作為礦業城市，陽煤集團的前身——陽泉礦務局，曾是中國工業戰線上的一面旗幟。直接隸屬于國家煤炭部，作為能源城市，陽泉的地位舉足輕重。像上海這樣的工業城市，曾經爭相和陽泉結為友好城市——起碼能源不愁。

陽泉成為中國最先富起來的城市之一，單一的煤炭經濟灼熱似火，一直持續到本世紀初。

但2002年，四礦——陽泉最早的大礦之一——破產了。

盡管資源枯竭的預警早已在預料之中，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大多數陽泉人才驚覺：四礦的煤挖完了。以四礦破產為起點，陽泉鋼鐵廠等一批國企也相繼破產，其他的支柱型礦井也接近枯竭。

煤炭瀕臨枯竭后，陽泉頓失光芒。

陽泉市礦區人大常委會主任蘇滿曉，2012年對陽煤四礦破產后的區域經濟社會情況進行了調研。調研報告顯示，四礦破產后，原來的區域成為純居民區，沒有了產業支撐，該區域的稅收銳減。留下的配套企業多次重組，導致職工收入少，待崗、內退人員多；職工家屬生活保障困難加大；職工子女就業問題日益突出；青少年犯罪呈遞增趨勢；采空區治理、生態環境建設經費嚴重短缺；私挖濫采不斷出現。

今年年初，山西省陽泉市礦區三礦麻地巷附近，發生了一起因盜采煤炭引發的透水事故，造成7人死亡。令人驚訝的是，出事的“黑口子”，位于居民區里一個不足10平方米的自建房內，洞口直徑不足1米。這一地區屬于淺層煤，有的地方下挖十多米就能見到煤層，陽泉市礦區一礦、三礦周圍的麻地巷、石卜咀等處，私采濫挖的現象，一度十分普遍。

世紀之初，陽煤集團面臨資源枯竭的境況，開始向外擴展，在山西臨近的地方尋找資源，繼續從事煤炭采掘。四礦破產時，在冊職工7000余人，退休職工就達4000余人。隨著陽煤集團向外擴張，青壯年的工人們也走了，但家屬和退休職工走不了，使得原四礦區域成為一個奇特的社區：留守兒童多、職業病患者多、公共服務欠賬多……目前，該地區還有沒有用上煤氣的居民，取暖用煤要向外求援。

蘇滿曉說，支柱企業外遷后，礦區政府形成了典型的“小財政、大社會”，礦區政府每年的財政收入是6億多元，教育、醫療、低保等公共支出都成為沉重的負擔。礦工家屬的就業是個大問題。很多農村地區，煤礦資源枯竭之后又返貧了。

最突出的問題，是無法支撐起8所中學和16所小學的支出，3000多名教師的工資發不出來。從四礦破產到2008年，在過渡安置期內，陽煤集團仍支付了主要的費用。但過渡期一過，礦區立刻陷入了窘境。時至今日，礦區政府仍不得不千方百計和陽煤集團保持聯系，有了陽煤集團的支持，礦區政府的日子才能好過一些。

不過，教師工資逐年提高，低保標準逐年提高，礦區的財政壓力也逐年緊繃。

轉型的波折

蘇滿曉在調研報告中指出，上世紀90年代，四礦煤炭資源儲量銳減，已為陽泉亮出紅燈。

實際上，從上世紀80年代開始，陽泉就已經意識到了轉型的必然性。彼時，雖然對轉型的表述不盡相同，但結構調整和產業轉型的意見，從改革開發之初，就不斷被提上主政者的案頭。

那時，在全國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的時候，陽泉曾提出了著名的“三轉三結合”的平定模式（平定是陽泉下轄的縣），具體說來就是：地下轉地上，地下地上相結合；采掘轉加工，采掘加工相結合；低檔轉高檔，高中低檔相結合。

這樣的經濟發展思路，實際上與產業結構調整的思路基本一致，對于全國以礦業經濟為支撐的城市，有著普遍的借鑒意義。陽泉的政策研究者，曾因提出這樣的意見，受到中央的肯定，陽泉的思路也得以和蘇南模式相提并論。

不過，在改革開放之初，全中國像陽泉這樣的礦業城市，都奉行“大礦大開，小礦放開，有水快流”的政策，開發速度有增無減。

直到上世紀90年代后期，煤炭市場陷入低谷，轉型的壓力才凸顯出來。

當時，山西省在發改委專門成立了經濟結構調整處，這在全國也屬首創。在強有力的統抓之下，山西各產煤市縣，也成立了相應的機構，紛紛根據各自的資源稟賦和條件，規劃“非煤產業”。當時的口號是：一年起步，兩年入軌，三年初見成效，五年十年大見成效。

可惜的是，這一轉型步伐，由于2003年煤炭市場的逆轉戛然而止。從這一年起始，中國迎來一個快速的增長周期，對電力和鋼材的巨大需求，催生了煤炭市場的井噴。

陽泉市發改委綜改辦主任張慧清說，挖出來的煤供不應求，誰還有心思去調整產業結構，都一股腦兒挖煤去了。

培育一個非煤企業，利潤有10%已屬不錯，但挖煤賣煤，利潤動輒就是100%甚至200%以上。

如今，10年倏然過去，煤炭市場的行情再次下行，陽泉調整產業的壓力再次逼近。與10年前相比，轉型升級已經成為整個中國的經濟導向，方向不再存疑。不過，陽泉面臨的壓力無疑更加緊迫了，2012年，陽泉的另一個支柱型礦井——三礦也破產了。

突圍云計算

4月20日，山西省國家資源型經濟轉型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實施方案下發，山西省11個縣區被確立為省級試點縣，承擔改革攻堅重任，陽泉市郊區被確立為縣級綜合改革試驗區，為轉型先行先試，摸索經驗。

作為典型的工礦業城市，陽泉先有礦，再有礦區，最后形成城市。

這樣的建城史，決定了其財稅體制從一開始就異乎尋常，成為難以突圍的歷史遺留問題。陽煤集團一度是中央直屬企業，歸煤炭部直管，后來才劃入山西省。陽泉與陽煤集團共生共榮的緊密聯系，在山西省內，也找不出第二例。

陽泉的稅收特征是：上繳的多，留成的少。直到1980年，陽泉市的礦區，才與陽泉礦務局分離，政企合一的格局，維系了幾十年。

后來建成的礦，地方留成明顯提高。所以，近10年間，山西的呂梁市、忻州市等，因為煤炭資源開發得晚，財稅體制比較順暢，在山西省內迅速崛起，GDP的位次不斷超越。陽煤集團擴展到晉中市的壽陽縣，三個大礦井，每年交到壽陽縣財政的稅收，至少5個億。壽陽縣原來是個貧困縣，依靠著煤炭的開發，一躍成為了富?？h。

這讓陽泉非常不平衡，作為陽煤集團的本部所在地，2012年，支撐著陽煤集團發展壯大的陽泉市，全市的財政收入不過141億元。

要轉型，要調整產業結構，必須發展接替的產業，招商引資新的工業項目。但陽泉面臨著的區劃問題也日益突出。陽泉市的行政區劃，分為城區、礦區和郊區，仍然沿襲著計劃經濟時代工礦區的城市格局。城區和礦區雖然在行政級別上是一個縣區，但就其職能來說，并不具備完整的縣級機構職能，沒有國土局，招商引資之后，找不到項目落地的空間。

所幸的是，在新一輪大招商中，陽泉抓住了一次機遇。2011年，陽泉市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偶然獲得了信息，百度正在尋找云計算基地，他們的考察團隊，已經在全國范圍內考察了十幾個地方。

經過接觸和溝通，百度釋放出了投資山西的意向。在山西省高層的直接關照下，百度云計算水到渠成落戶陽泉。對于這樣的標桿項目，土地當然不是問題，陽泉市在經濟技術開發區的一塊高地上，把山尖削去平整，把山溝填平夯實，整理出一塊360畝的土地，用于云計算中心的落地。

圍繞著百度云計算中心落戶，不止是陽泉市，整個山西省，也想做足這個文章。這個項目計劃投資47.08億元，而百度公司在給經濟觀察報記者的答復中，陽泉的云計算中心，將為百度的搜索、社區、推廣服務提供硬件支撐，未來，百度80%的搜索請求都會通過百度云計算（陽泉）中心解決。

這讓陽泉的上上下下無比振奮。陽泉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劉振明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以百度為中心，陽泉市專門規劃了一個電子信息產業園區，陽泉在北京、廣州頻頻召開了招商推介會，希望借助百度這個大企業，吸引一批IT企業落戶陽泉。

今年，劉振明一直在和浪潮公司對接洽談，作為計算機服務器生產商，浪潮正在籌劃在陽泉建立生產基地，為百度提供產品，并輻射整個西北區域。雖然土地問題、財稅問題仍然處于改革攻堅之中，但這樣的信息，讓陽泉市的官員們看到了希望，挖了上百年的煤，陽泉的轉型，終于露出了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