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梁捷

人的行為是很復雜的。隨著環境的不同，指導行為的知識和理念也會不同，所表現出的行為就會千變萬化。印度著名經濟學家巴蘇曾舉過一個例子。在印度農村，債權人去問債務人討錢的時候，債務人常會這樣說，“如果我把錢還給你，那我拿什么去修我的茅草屋頂呢？”債權人則會很有經驗地回應，“你現在這水平修什么茅草屋頂，還是找兩塊塑料板應付一下，先把錢還我，以后一勞永逸地修錫屋頂好了。”

關注人類行為與環境關系的行為經濟學，乃是目前經濟學領域最熱門的分支。諾貝爾獎得主、行為經濟學創始人卡尼曼教授的理論專著《思考：快與慢》甚至成為紐約時報書評版推薦的年度十大熱門圖書之一。行為經濟學放松了傳統經濟學的理性經濟人假設，主張人的行為本來就遵循有限理性而非完全理性，并容易受到環境因素的影響。實證研究表明，行為經濟學的模型在很多情形下確實比傳統經濟學的模型更貼近現實。

目前行為經濟學主要被用于金融市場、拍賣市場等高度現代化的領域。最近才有經濟學家把視線投向發展中國家。他們指出，發展中國家不一定有成熟的金融市場。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的舉止行為也會遵循有限理性的原則。根據行為理論巧妙地作一些設計，同樣可以幫助發展中國家的人們有效解決生活中所遇到問題。

仍以印度為例，孟買地區的火車與火車站舉世聞名，每天都要運輸成千上萬的上班族。為了大家上下車方便，孟買的火車上不裝車門，所以常能見到火車尚未停穩就跳下火車，或者火車已經啟動，仍然在站臺上奔跑追趕的情景。特別還有人在火車進站或出站前后橫穿鐵路，然后及時跳上火車。因為這個危險動作，孟買地區每年有6000人死在鐵路上。

很多人都曾對印度的火車提出質疑。為什么不能在火車上裝上車門，為什么不能在站臺上裝上圍欄，防止乘客橫穿鐵路？印度人民會告訴你，火車故意不裝車門，這樣才能保證火車準時、高效地運行。如果孟買火車像許多西方大城市的地鐵一樣裝上防夾人的車門，那在超級擁擠的情況下，火車恐怕半個小時都開不出站臺。目前大家跳上跳下的危險景象，已經是無數印度人多年實踐總結下的最優設計。

行為經濟學家承認這個環境，并且在這個環境的約束下改變人們的行為。一批行為經濟學家在精心考察了孟買多個火車站后，提出兩個舉措。第一，在乘客走到月臺的必經之路上懸掛醒目的乘客被火車撞倒的圖片，提醒乘客橫穿鐵路的危險性。在印度這個教育非常落后的國度，盡管每年鐵路上都有數千起死亡事故，因為印度人口太多，對死亡的看法又很超脫，所以大多數乘客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危險性。

第二個舉措是改變火車進站鳴笛的時間。經濟學家發現，為了提醒人們注意危險，火車司機總是在火車尚未進站、仍有相當距離時就鳴笛。乘客很快就形成預期，鳴笛之后，火車仍有一小段時間才會進站，這段時間足以橫穿鐵路。多數死在鐵路上的乘客，就是過于自信，以至于錯誤地估計了鳴笛到火車進站的間隔時間。

經濟學家要求司機們不要過早鳴笛，要在火車即將進站時才鳴笛，讓乘客們強制性地改變預期，即火車鳴笛后，乘客肯定沒有足夠的時間橫穿鐵路。同時，他們讓汽笛聲音變得強烈、刺耳，從而可以在嘈雜的背景中凸顯出來。這樣，乘客在平時橫穿鐵路時就會加倍注意，處于一種緊張的情緒中，一旦聽到汽笛聲音，就必須放棄橫穿鐵路的計劃。通過這兩個微不足道的舉措，行為經濟學家將孟買鐵路上的死亡率減少了75%。

不妨再舉一例。印度許多城市的環境都很糟糕，貧民窟隨處可見，垃圾遍地，污水橫流，政府對此也無能為力。一方面，因為是貧困地區，政府沒有財力雇傭大批清潔工來打掃城市衛生。另一方面，民主政府也不那么在乎所謂的“市容”、“市貌”。但是清潔的城市終究能為市民帶來更多的幸福。行為經濟學家就提出了這樣一組建議。

有行為經濟學家試著在貧民窟里，每隔50碼距離就在墻上安裝一個小掛鉤，上面掛一包舊的塑料袋，同時旁邊貼兩張示意圖，一張指導人們將某一類垃圾投入塑料袋，另一張則指導人們將裝滿垃圾的塑料袋投入指定的回收站。每個掛鉤的成本是50盧比，大約一個美元。

一段時間以后，經濟學家們回訪這個貧民窟，發現它變得整潔許多，與周圍的街道形成鮮明的對比。也就是說，行為經濟學家賽勒提出的“決策結構”（ choice architecture）理論發揮了作用。掛鉤潛移默化地激勵人們主動改變自己的行為，從而按照設計者所希望的模式行為，達致理想的結果。

在過去，經濟學家認為人們足夠理性，在現有環境下必然已經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行為。若是不改變制度，就無法改變人的行為。但行為經濟學家通過研究人的心理、歸納人的思維習慣而找到新辦法。在不改變制度的情況下，有時只需稍作引導，人的行為就會朝著我們所期望的方向進行改變。

在發達國家，行為經濟學家們忙于總結股市波動，設計最優拍賣機制等。而在發展中國家，行為經濟學家就在解決日常問題。對于兩類國家，這都是最為重要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