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哥倫布/文 真沒想到作為一名游客，在朝鮮旅游竟然體驗了一把潛伏的感覺。

準備出發前，收到了旅行社導游發來的短信，“您去朝鮮千萬不要告訴當地人您是做媒體的啊。”我不介意，全把這當成笑話講給朋友們聽，雖然周圍不少人對我要前往朝鮮的決定表示反對，但大家并沒在意旅行社的這句忠告。

直到我從遼寧丹東口岸出發，一大早從新義州進入朝鮮后。我才意識到了這句話背后的意義，這里的貧窮和荒涼都超出想象，穿著寬大西服的口岸工作人員帶著警視的眼神望著我們，我意識到絕不能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個記者，我利用背著印有美國企業LOGO的書包和行李箱，裝作IT公司的普通員工。在新義州口岸，我經歷了世界上也許是最簡陋但卻最驚心動魄的安檢。身穿軍裝燙著時髦頭發畫著眼線的女軍官，拿著簡陋的安檢儀器在每個人身上掃來掃去，強行打開每個人的行李箱，依次檢查。每個人都很害怕，因為不知道什么東西會違反規定，朝鮮的封閉果然不辜負那些傳聞，我擔心起書包里那本花了140港幣買來的《城市的精神》會被當場沒收。果然，這位軍官在把我行李箱衣服全部抓了一遍后，盯上了這本書，她仔細地翻了這本書，叫來了翻譯，直到確認這本書和政治沒有一點關系后，才警視地望了我一眼，把書還給了我。

從新義州口岸到新義州火車站，只有不到10分鐘車程。我們坐著中國生產的金龍客車很快就抵達了火車站候車室。到三層的候車室沒有電梯，團里的老年人也必須搬著沉重的行李上下，候車室剛剛進行過粉刷，散發出刺鼻的廉價油漆味，不用說，極不健康。我看了看時間，前往平壤的火車大概在4小時后才會出發，當下決定出去在街上晃晃，但當我跑到一樓的車站進入大廳，兩個軍裝打扮的女孩把我攔在里面，我用手對她比劃著，我要出去，她先是皺起了眉毛，揮了揮手，到最后連看我也不看，用一把大鎖鎖起了大門。

就這樣，我們整個旅行團被鎖在這座看起來像是中國上世紀90年代的破舊大樓里，樓里有一個免稅店，簡陋的柜子里擺著力士洗發水、朝鮮本土化妝品春香、五顏六色的薄毛巾——這些實在是沒什么好買的。候車室里使用的全是毛玻璃，除了能透點光，實在是看不見窗外有什么。

終于捱到了上車時分，從新義州到平壤火車站，大約220公里?；疖囀亲羁斓慕煌üぞ?，情況好的時候，只要5個小時就能抵達。這條鐵路修建于1905年，據說是日本在朝鮮殖民統治時修建的，自從朝鮮獨立以來，國家沒有什么新的鐵路鋪成。長期來往這兩地的中國導游告訴我，他們從沒遇上過火車準點的時候。那天我們的運氣還不錯，只花了6個半小時，就安全抵達了平壤，在最后兩個小時的旅程中，這個由電力牽引的火車幾乎每隔十分鐘就要停一次電。我們的車廂一片漆黑，停在茫茫原野里?；疖嚿系某r人倒是沒有一個著急，時間在那里似乎最不值得被珍惜。

在火車的餐車里，我看到了一個白人面孔。我們攀談了起來，他是西班牙人，在北京一個旅行社工作，他在幫助一些西方人來朝鮮旅行，外國人在朝鮮旅行，都必須獨立成團，朝方會安排至少兩個人陪他們參觀這個純正的社會主義國家。我們聊天時，不知道什么時候身后就站了兩個朝鮮人。點東西喝時，他不會朝語，我自告奮勇地把從韓劇里學來的那些詞用上，我暗想，總歸是同一個民族，語言肯定沒什么差別。當我大聲地用“A　NI　YA　SI　YO”呼喊服務員時，整個餐廳都安靜了，只有外面的陽光斜斜地射進來，所有車廂內的朝鮮人都用怪異的眼神望著我，大概半分鐘后，才有一個服務員走上前來問我要什么。后來我的中國導游解答了我的疑惑，我的那句話只有在韓國才有用，這里人們之間，都是互相用“多木（音譯）”彼此打招呼的，“多木”的意思是——同志。

顯然，我的這種行為已經被我的朝鮮導游記在了心里，我在車廂里試圖偷偷舉起相機拍張火車內部車景，但走來走去的人民軍們讓我始終不敢抬起胳膊。在接下來的幾天里，當我們被帶著前往參觀偉大領袖金日成和金正日將軍銅像等著名景點時，我們必須得到導游們的許可才能拍照，哦，還要說一點，好的單反就別帶了，長焦鏡頭一律不允許入境的。

在朝鮮旅游，幾乎所有的景點都圍繞著金日成父子，哪兒都是他們的畫像。而在這些地方，如果你不表現出應有的謙恭，那可是會在朝鮮導游那兒減分的哦。在妙香山的金日成和金正日禮品紀念館里，我第一次見到有國家將領導人收到的禮物進行展出，這兩個建于山之間的禮品館修得富麗堂皇，內部有水晶吊燈和電梯，朝鮮人排著隊進行參觀。我不認識朝鮮文，便認真地看著用英語標出的禮物們，中國各級政府送的禮物占據了大多數。

我們住的羊島角飯店，在一個三面環江的島上，其實離平壤市區有相當的距離，真要溜出去了隨便拍照，被軍人抓住，他們可是有權力帶走我的。入境朝鮮的時候，我的護照就已經交給了軍方保管，我不會朝語，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我身份的東西，這太冒險了。后來當我們從開城三八線返回平壤的路途中，一個旅客只是對著窗外隨便拍了一張照片，十分鐘后我們的旅行車就被軍車攔下，他的相機也被拿走檢查，軍人們請他下車詢問了他的姓名和詳細資料，這些是不是會影響他的再次入境，誰也不知道。當時整車人好奇的是，我們經過的是一片又一片荒野，他們是怎么看到疾馳而過的車上有人照相的呢？而且，連是誰都清清楚楚？最重要的，這到底有什么是不能拍的？

在朝鮮呆得越久，有些時候會恨起自己腦門一熱來了朝鮮，一個沒有通訊的地方聽上去很浪漫，但實際卻是讓人充滿了擔心。去朝鮮，無非是想親自驗證那些傳聞，這個國家是不是真的整個處于面黃肌瘦營養不良的狀態？人們真的沒有任何欲望？互聯網上流傳的打了雞血的報幕員真的存在嗎？街道上難道真的處處是軍隊？人們真的每天都要去領袖銅像前拜見嗎？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這些簡直太魔幻了，不過，這些問題的答案全部是肯定的，在朝鮮，一個成年男性一個月的口糧是42斤，要知道他們可沒那么多副食。從新義州到平壤到開城，這些城市到處被大江包圍但卻處處缺水，沿途經過大片平整田地卻種不出這整個國家的口糧，城市的夜晚也黑漆漆的，除了政治性建筑常年有電，路上總是伸手不見五指。推動一個社會最關鍵的力量——商業活動在這個國家銷聲匿跡，賣東西給我們這些外國人，最主要的目的不過是為了賺取外匯。

當然，這些我們都不必承擔，作為外賓，我們在朝鮮每頓都可以吃飽，有米飯有肉吃，朝鮮接待外國人的物價雖然高，但遠沒有到不能接受的程度，即使市民再缺水，我們的羊角島飯店也有24小時熱水供給。我們要尊敬朝鮮領導人也不必每日胸前別像章，不必言必稱偉大領袖金日成。曾經到過北京、上海的朝鮮導游在我們即將離境的時候，帶著一絲歉意的微笑跟大家說，“希望再過三五年，朝鮮改革開放了，你們還能來朝鮮玩?，F在我們國家是有些苦，未來會好的。”

回到中國，看到的第一條新聞也跟朝鮮有關。世界最有名的爛尾樓——平壤的柳京飯店據說快建好了，自從1987年動工以來，這個地標建筑已經數次停工。而德國凱賓斯基酒店集團的發言人則說，他們將會前去管理這個酒店?；氐街袊奈铱吹竭@條新聞，心里一振，這應當是一個友好的信號，當德國外資可以被引入，朝鮮離開放還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