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胡蓉萍 是在基準利率的基礎上上浮7.7%，還是上浮10%？這是一家股份制銀行的分行行長6月10日短信收到的一個選擇題。發信人是總行相關業務部門的總經理。

6月8日一早，看到四大行率先上調存款利率，這家股份制銀行的高管們著急了。上浮7.7%,意味著他們將和四大國有行站在一個陣營里，堅持一下未來甚至可能和他們一起獲得事實上的存款利率定價權。但如果儲戶覺得利率低，會不會上演存款大搬家？上浮10%，或許能讓存款穩定，但不但會將自己淪落為小銀行，而且資金成本的提高是否消受得起？6月15日，堅持了一周和大行一樣上浮7.7%的中信銀行、民生銀行和光大銀行終于無法承受儲戶的存款搬家沖動和各地分行的競爭壓力，而選擇了和眾多小銀行一樣，將存款利率上浮了10%。

這位分行的行長說，任職20余年來，這對他來說還真是一個陌生的選擇題。在央行宣布提高存款利率上浮空間后，中國所有的銀行家們都面臨著這樣的選擇。上浮與否，上浮多少，最初的決斷很有可能最終決定一家金融機構在中國銀行業中的地位和命運。

標準普爾金融機構評級董事廖強說，“央行這次放松利率管制，幾乎是出乎所有市場參與者的意料的，不少銀行倉促應對、不停變化。但存款利率在經過短暫幾天的混亂之后，就出現了顯著的上浮趨勢。后續我們將關注在這部分存款品種上，到底是小銀行向大銀行逐步靠攏呢，還是大銀行向小銀行逐步靠攏，這很關鍵。”而截至6月15日，股份制銀行中僅有招商銀行和浦發銀行、城商行中僅有北京銀行還站在大銀行的陣營中，五大行3.5%的“定海神針”岌岌可危。

選擇

央行政策出臺第二天，國有大行工、農、中、建、交全部維持央行降息前的利率不變，即一年期存款利率為3.5%，較央行公布的基準利率3.25%，上浮至1.077倍；全國性股份制商業銀行基本實行央行公布的基準利率，即3.25%；而一些地方銀行如廣東華興銀行、寧波銀行、蘇州銀行直接掛出了一年期以下執行基準利率上浮10%的價格。7日當晚，一些股份制銀行高層就互相進行了私下交流，幾乎一致判斷大銀行將維持基準利率，未來漸漸接受小銀行提高利率的挑戰，再被動提高利率。然而五大國有銀行加上郵儲銀行的選擇卻出乎市場所有人的意料，一下上浮了7.7%。后來的幾天，全國性股份制銀行陣營的分化開始了。規模較小的全國性股份制銀行華夏銀行在維持了兩天降息后的基準利率之后，華夏銀行6月10日下午才召開行內利率會議，并于次日將一年期存款利率提高到了基準利率的10%。不同于華夏銀行，招商銀行、浦東發展銀行、中信銀行、民生銀行和光大銀行則加入了五大行的隊伍。但這一陣營中，規模偏小的民生和光大顯然是在巨大壓力之下做出的決定，可以說是定價中最糾結的銀行。“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愿意一浮到頂。我也想給分行的客戶經理一些切膚之痛，讓他們體會到尋找差異化的客戶，提供差異化的產品和服務，是必須要進行的，躺著賺錢不行了，銀行的好日子過去了。”上述那家股份制銀行人士對本報表示。糾結、堅挺了一周之后，股份制銀行再度在搖擺中分化。6月15日，在中信銀行的引領下，民生銀行和光大銀行紛紛放棄五大行上浮7.7%的標準價格，選擇了和小銀行靠攏的一年期定期存款利率上浮10%。中央財經大學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認為利率市場化就是要讓商業銀行定價感到糾結：“各家銀行特別是中小銀行都會瞻前顧后，趨利避害，一方面他們希望別損失客戶，取得更有競爭性的定價；另一方面也希望將成本降到更低，出現了糾結，搖擺，是我們銀行的定價機制趨于成熟的過程中必然要經過的階段。”

更小一些的股份制銀行，如浙商銀行則相對干脆，其北京分行公司業務部兼計劃財務部負責人對本報記者表示：“我們這個定價主要考慮到的就是競爭，越小的銀行利率肯定會定得越高，大行接近1.077倍基準利率的水平比我們想象中高，他們出來之后，我們就更沒有余地了，只能一步到位了。”

而興業銀行、廣發銀行、深發展等銀行紛紛在政策當周末就加入了上浮到頂的陣營中，和廣東華興銀行等眾多小銀行為伍。

在城市商業銀行的陣營中，僅北京銀行主動加入到了五大行陣營中，并且一直堅持到了本報截稿日6月15日，寧波銀行和南京銀行為代表的城商行則加入到了上浮到頂的陣營中。

有意思的是杭州銀行，利率政策出臺當天，杭州銀行的董事長、行長均在外出差，未來得及制定策略，于是將存款利率被動維持在了降息后的基準利率水平。幾天后，杭州銀行面對的是6月10當天存款流失兩億的后果。6月13日下午緊急召開利率會議。15日杭州銀行的官網上，一年期存款利率已然上浮到頂。

浙江民泰銀行一位高管對本報記者透露，臺州銀行、浙江民泰銀行、浙江泰隆銀行這三家臺州轄內的銀行高層在降息之后進行了溝通，次日就同時出臺了新的在基準利率上浮10%的一年期存款利率政策。

與眾不同的是興業銀行和南京銀行在存款定價上做出了一些差異化的選擇。興業銀行對保證金存款和非保證金存款做了不一樣的安排，南京銀行對1萬元以上和以下的存款分別給出了不同的定價。

金融專家郭世邦撰文指出各家商業銀行對此的不同反應，尤其是對存款利率的不同反應，凸顯了各家銀行的定價智慧和實力，但其中的搖擺和簡單粗糙也暴露了部分商業銀行經營中的弱點和不足。

真正的考驗

一位金融專家建議稱，一些股份制銀行可以采取一定額度以下和大行一樣的利率，一定額度以上采取單筆議價的定價策略。

浙商銀行那位人士認為這種做法僅僅在理論上可行，甚至有點想得過于美好：“這樣要花多少成本，給營銷帶來多大的壓力，效率的損失遠遠大于議價帶來的那幾個點的收益，我覺得得不償失。所謂的議價是應該要有核心競爭力，未來的趨勢是要每個銀行各自有競爭力的時候，才有議價的可能。”

但他同時認為保證金、存單質押存款和小微企業與貸款相關的存款，也可以維持基準利率不調整，下一步不排除再進一步根據存款的來源進行細分。

很顯然，利率市場化第一步已經邁出，但各行的差異化還沒顯現出來。華夏銀行一位分行行長分析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現在銀行產品，尤其是資產的產品同質化競爭很明顯，沒有形成真正的差異化，二是存貸比要求之下的整個中國所有銀行都面臨著存款營銷的難度，逼著大家只能采取步調一致的方式來提高利率。

真正的考驗還在后面。對銀行來說，不僅僅是選擇什么樣的存款利率，選擇什么樣的客戶，選擇如何創新產品和服務，都將直接決定其在一個什么樣的銀行陣營中，是定價的陣營中，還是被定價的陣營中，是做小企業的銀行，還是做大客戶的銀行。

上述那位股份制銀行的人士說：“這兩天整天在想這些問題?？蛻舻倪x擇這對銀行來說是一個考驗，但一定要做，我們必須搞清楚哪些是我們的目標客戶，是要有大量的中小客戶群，從這里選擇高端客戶給它提供增值服務呢，還是說那些大量的中低端客戶群就不要了，減輕我系統網絡上的投入，減輕負擔。然后把這些資源集中起來為高端客戶服務，畢竟10萬元以下的客戶占用了全行80%以上的系統資源。”

事實上，已經有不少股份制銀行公布的是和大行一樣的價格，但實際執行的不一定是這個價格，尤其對大額客戶，比如3000萬以上的客戶，一般是一筆筆談的了。

利率市場化不僅為銀行帶來了機遇和挑戰，甚至給眾多中介機構帶來了商機。銀率網這家名不見經傳的網站自6月8日央行調息以來，一周流量較調息前環比增長了40%。銀率網是一家向消費者提個人金融產品信息的網站，現在新增加了各行不同的存款利率查詢工具。

倒逼配套制度

整個銀行業都在擔心會出現惡性競爭。對中型銀行來說，既不愿做市場規則的破壞者，也沒有義務頂住和大行相同的利率，但事實上他們的選擇異常關鍵。一位銀行業內人士直言，希望規模差不多的銀行，能夠大家一起走。但現實是，分道揚鑣正在上演。

郭世邦說：“最壞的情況如果出現，就是所有都一浮到頂的話，利率市場化可能會放慢腳步了，率市場化又會晚幾年了，如果能在3.5%這里抗住，可能進度會更快點。股份制銀行能不能頂住，非常關鍵。”

然而，越來越多的股份制銀行如中信、民生和光大都選擇了向市場妥協，招行、浦發、甚至交行能否堅持得住，都是一個未知數了。

對于利率市場化的腳步是否應該加快，銀行是矛盾的，很多銀行開始很自信，一旦突然真來了，發現自己比別人并沒有好到哪里去，現在經濟增速放緩，不良率又在上升，新的監管標準也在實施中，銀行業無疑四面楚歌。

這個時候，配套的相關制度改革顯得尤為重要。浙商銀行人士說：“存款短期內再擴大浮動的可能性不大，一是制度沒有完善，二是對銀行的沖擊是逐步的，現在還沒顯現出來，未來銀行會很難過，出現全國范圍的虧損是有可能的。”

多位銀行業內人士表示，利率市場化的條件下，應該放寬或者取消存貸比管理。各家銀行浪費了巨大的成本，就是為了拉存款，滿足存貸比的指標?，F在利率放開了，可以通過抬高價格拉存款，市場競爭和博弈的結果，就是大家一定都把價格都弄得最高，弄到整個銀行業有系統性風險為止。

真的利率市場化來臨時，要使得對金融系統沖擊小的話，銀行必須有差異化經營。儲戶選擇銀行，最終體現的是銀行信用和風險的差別。但是利率市場化推進過程中，沒有存款保險制度，存款人的利益無法得到保障。

在制度的設計上，存款保險制度首當其沖。在利率市場化促使銀行競爭更加激烈的情況下，銀行業也將優勝劣汰，建立存款保險制度，以市場化的金融保障制度與利率市場化相適應變得更加迫切。

廖強則判斷：“如果通脹繼續下行，那么我相信大行的這種選擇是站得住腳的。小銀行在服務的便利性和安全上，略有不足，所以利率就要高一點。他們會習慣這個角色，會成為現實的無奈的選擇。雖然看上去有點混亂，但是大銀行可能希望利用這樣一個機會，樹立起價格制定的角色，他們之所有有這樣的動力一致行動，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價格領導者，才會形成一個明顯的市場格局。”

如果五大行的這一定價真能成為“定海神針”的話，改革將進一步推進。但現在的情況是，從一線客戶經理的反饋到各大銀行總行的情況來看，無論大型銀行還是中型銀行，都在為下一步的抉擇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