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網 李正榮/文 6月上旬的俄羅斯又出大事件。
6月5日深夜,俄羅斯國家杜馬(下議院)通過了一項新法案:限制游行集會法的修訂案。不到12個小時,俄羅斯聯邦委員會(上議院)就批準了該法。8日,剛從北京回到俄羅斯的總統普京在圣彼得堡簽署了此項新法案。9日,新法案生效(除個別條款以外)。12日,是俄羅斯聯邦日,所有反對派以及社會各界幾乎全部上街游行抗議頒布新法,莫斯科、圣彼得堡、新西伯利亞等大城市爆發規??涨暗挠涡锌棺h活動。游行規模超過了20萬人。媒體總結說:今天的游行集會,可以一言以蔽之:我們不怕,人民不懼怕。游行集會新法,可能成為一紙無法操作的空文!
新法向民主國家看齊?
新法案的全稱是“對俄羅斯聯邦行政違法的法典以及對‘關于會議、集會、示威、游行與糾察的聯邦法律’的修正案”。俄羅斯關于游行集會的法案是1995年出臺的,2002年、2003年分別修正過,收入當年法規條文中的第166和第241款?,F在是再修正。
此次修正案,要點有三:第一,大幅度增加游行集會中違規行為的罰款,最高罰款額可達30萬盧布(參與者)至60萬盧布(組織者)。第二,游行集會的空間、時間及申報程序有嚴格規定,比如不得干擾交通及居民生活;最近一年有違紀行為的人沒有資格申請組織游行集會的資格。第三,游行集會的參與者的裝備也有規定,除了國際通例對擴音喇叭的限制之外,還有對參加者的臉面的限制:不準戴面具、口罩等已經無法辨認本人面目的物件。
如果嚴格執行這個新法規,以后俄羅斯公民的游行集會,必得設定在莫斯科三環以外的林中空地了。否則全可以取締之。
普京在簽署這項法令的時候,有一番評述,一方面認為俄羅斯制定這個新法,與美國、法國、意大利等國比較,還相差甚遠。另一方面又要求各地執法部門應該研究這個新法的執法尺度。
不知是印證總統的“慎重處理”要求,還是反對派申請在先,因此政府不得已而準之:莫斯科政府在9日此法生效之同日,批準了各個反對派申請的于12日進行的一系列的游行示威活動。
一時間,莫斯科街頭貼滿了“沒有普京”的小方塊。最激進的反對黨“蘋果黨”和“團結工會”更是在12日通過了廢除普京的宣言。
普京本人卻不為所動,就在簽署游行集會新法案之前一天,他遠隔重洋,從中國打電話給身體忽然不適的久加諾夫,祝最大的政敵——俄羅斯共產黨領袖早日康復。
在民主政治的框架里,執政黨和反對派都在競顯民主制度的文明一面。
新法盡現議會斗爭技巧
當然還有另一面,那就是爭斗。
關于新法案的爭斗,最國家級的“議會斗爭”“持久戰”是國家杜馬6月5日的辯論會。
當日會議從5日中午12時45分開始,一直爭論到晚間11時50分,可能是近幾年最長的一次議會激辯。
在這場激變中,原聯邦委員會主席、本次總統大選的五大候選人之一米羅諾夫是最激烈的反對派,素有大炮之稱的日里諾夫斯基(另一個候選人)卻顯得文靜多了。
但是,國家杜馬的最后投票,名堂卻亦顯亦隱:全部450名議員中有388人投票,其中,241票贊成,147票反對。贊成票中,普京和梅德韋杰夫領導的“統一俄羅斯”黨的238個議員全部投贊成票。代表俄羅斯聯邦共產黨的所有92名議員全投反對票,“俄羅斯自由民主”黨56個議員55人投了反對票。而64名“正義俄羅斯”黨中的61位議員拒絕投票,令外有三個社會民主陣營的3個議員,與“統一俄羅斯黨”一同投了贊成票。
以下是本屆杜馬席位表,一目了然,只要“統一俄羅斯”黨議員團結一致,自己黨的提案,就能通過。只有一個情況,反對黨永遠不投票:按憲法規定,必得2/3議員投票,投票才可以生效。“正義俄羅斯”黨不投票,大概也想實現這個陽謀,但是沒有得逞。
|
政黨 |
議員數 |
選票比例 |
|
統一俄羅斯黨 |
238 |
49.54% |
|
俄羅斯聯邦共產黨 |
92 |
19.16% |
|
正義俄羅斯黨 |
64 |
13.22% |
|
俄羅斯自由民主黨 |
56 |
11.66% |
|
其他 |
0 |
0% |
|
總計 |
450 |
100% |
“統一俄羅斯”黨的統一行動
本法案是由占杜馬席位最多的俄羅斯第一大黨、執政黨“統一俄羅斯黨”提出的,當然是自己黨派利益的集中體現,目的是對游行集會“加大限制”的力度,提高罰款的額度,或者增加強制性勞動的期限。這樣,社會就會穩定,執政黨就可以一心一意抓建設了。
正是在十天以前,5月26日,這個“統一俄羅斯黨”在首都召開代表大會,現任總統普京提議由現任總理梅德韋杰夫擔任黨主席,大會熱烈鼓掌。梅德韋杰夫發表講話,主題是希望全黨動員起來參加對反對派的爭論。
“限制游行集會法案”無疑是執政黨“全黨統一爭辯”的第一次實戰。這條法案的爭辯現場和表決過程,可能是近幾年國家杜馬爭辯最激烈的一次。6月5日早些時候,已經開始一輪辯論。到了6月5日12時45分,國家杜馬正式審議這個法案。杜馬爭辯持續了11個小時,期間經歷了“三讀”程序。
這11個小時的論辯,背景明顯,派別鮮明,“議會斗爭”的“程序”、“方式”、“手段”,極有典型意義?,F代所謂政治文明的法理性,國際政治通行的“普世價值”,以及所謂現代政治文明的陰謀和陽謀,都有充分的展現。而它帶給俄羅斯政治的影響,也將會在整個普京任期發生順變和異變。
從俄羅斯的國家構成看,理論上是非常符合民主制度的,代表民意的國家杜馬提出議案,代表各地方權利和地方利益的聯邦委員會審批議案,然后才由民選的總統簽署這一議案,最后由獨立的司法部門執行這個法案。一連串的權力制衡形式似乎顯示了俄羅斯的民主體制。
但是,世界所有國家的政體無法用一個概念來表示,政體在國家政治的具體運行中常常有所改變。權力制衡是所有民主國家保證“民主”的基石,最早可溯源到古希臘柏拉圖的《理想國》,到了近代,孟德斯鳩為權力制衡描述出了具體的藍圖,即三權分立,幾乎成了衡量一個政體是否是民主制的標準。
當我們可以自由探索權力制衡的問題的時候,我們發現,權力制衡的方式,也是極其復雜紛紜。以國家首腦權力和國家實際行政權力的配比來看,民主制常常被分為“總統制”,總統具有最高權力,以美國為代表;“議會制”,國家元首是個象征,真正權力在議會,以英國、日本為代表;還有“半總統制(或曰雙首長制)”,憲法規定總統是國家最高權力的權力,是議會賦予的,以法國為代表。
俄羅斯聯邦的國家權力主要由憲法第10條和第11條表述,1993年憲法到現在,這兩條文字只字不改,其表述為:
“第十條:在俄羅斯聯邦,國家權力在立法權、執行權和司法權相分立的基礎上行使。立法、執行和司法權力機關相互獨立。”
“第十一條:第一款:1、俄羅斯聯邦的國家權力由俄羅斯總統、聯邦會議(聯邦委員會和國家杜馬)、俄羅斯聯邦政府、俄羅斯聯邦法院行使。”
根據這一點,俄羅斯被看作是“半總統制” (Semi-presidentialism)即“雙首長制”。但是,這幾年,普京和梅德韋杰夫以及整個“統一俄羅斯”黨配合運作,這個半總統制漸漸有一點“總統制”的性質了。
比如,按三權分立原則,國家杜馬是審議這部新法的第一階梯。但是,國家杜馬的絕大多數席位是普京和梅德韋杰夫所在“統一俄羅斯”黨,而這個絕對多數的席位又是普京第二次連任總統的時候,即2005年5月修改議會選舉法之后,以法律形式加以保證的。1993年、1995年、1999年以及2003年的國家杜馬選舉,都是采取一半席位按政黨比例代表制選舉,另一半席位由單一選區代表制選出。國家杜馬選舉法修改之后,“統一俄羅斯”黨的統計數字快速上升,到2007年7月已經有1,530,000名黨員,因此在2007年12月的大選中,“統一俄羅斯”獲得了450個總席位中的315個席位,成為絕對多數。在這個絕對多數情況下,國家杜馬甚至可以說是“統一俄羅斯”黨一黨專政了。就是在這個“絕對多數”情況下,普京的接任者梅德韋杰夫將總統任期從四年改為六年,為今年當選的普京打好六年執政的法律基礎,普京不必參加下一屆總統大選都可以實現“給我二十年”的豪言了。
現在,“絕對多數”黨又通過了“關于游行集會的新法”,執政黨和執政黨的領袖可以依法控制反對派大喇叭的音量了。
還有象征性的事件,普京簽署“提高罰款或強制勞動期限”的新游行集會法的同時,還簽署了提高司法人員待遇與提升司法界社會權威的法令,隨后還參觀了圣彼得堡正在修建中的法院工程。這一系列動作,總不會是偶然湊在一起的,看來,普京和執政黨很想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上議院的神速核準
那么“雙首長制”的俄羅斯“上議院”又如何?
俄羅斯聯邦會議(上議院)審議這一“新法”的速度,值得大大體味一番。大多數人的主觀印象中,俄羅斯一向辦事不緊不慢,但是,這個“印象”如果推移到“上議院”,就是一個大錯。當今俄羅斯聯邦會議的會議時間,基本上都是一天會期,每次立法的審議,都是“快刀斬亂麻”。
本次新法的審議更絕,5日“下議院”經過11個小時的激辯,剛剛在當晚的“子時”通過這項對游行集會增加“罰款”新修正案,到了“辰時”便被提交到上議院,接著,剛到“午時”,它便被幾乎“一致通過”了。一項被下議院如此爭議的法案,就這樣倉促的通過了。其實早有人批評“上議院”不過是克里姆林宮的橡皮圖章,而并非一個獨立的立法機構。
當然,上議院的議員并非百分百如批評者所言,6日上午,有人反對討論此項議題。當我查出提出異議的議員的身份之后,倍感驚訝,俄羅斯這臺戲,也有很多好看的戲碼!
這位女議員在議會使用自己的本名,叫柳德米拉·納魯索娃,而按俄羅斯的習慣,她應該冠以丈夫的名字“索博恰卡”!
索博恰卡,大名鼎鼎,曾是列寧格勒的市長,在任期間把這座“列寧的城堡”改回“圣彼得堡”——神圣的彼得大帝的城堡。不過,這些民主運動成就都不是索博恰卡的主要名聲,他最讓人稱道的是,作為列寧格勒大學的教授,他正是普京和梅德韋杰夫的恩師。還有一種傳說,也讓這個索博恰卡成為當代俄羅斯歷史的秘聞。2000年2月20日晨,63歲的索博恰卡死于遠離俄羅斯本土的“飛地”加里寧州的小城斯韋特洛戈爾斯克的“羅斯”賓館,死因是心臟驟停。不久就有消息傳出,說他的死,是“知道的太多”。柳德米拉在丈夫生前就已經從政,先是國家杜馬成員。2006年之后,她擔任俄羅斯聯邦委員會信息技術委員會主席。而他們的女兒,柯謝尼雅·索博恰卡,是著名的電視媒體人,在父親死后不久,就被稱為俄羅斯最活躍最堅決最有媒體粉絲的反對派。
可以稱為普京和梅德韋杰夫“師母”的柳德米拉反對把關于游行集會的新法作為當天的議題,這又有些許特別意義。而她說的有一定道理:“大家極其清楚,這個法案剛剛在午夜前幾分鐘通過。(我們)這樣急忙討論一個新法案,我記得只有一次,那是為要討論緊急的軍事行動。而現在,我們的手里甚至連這個法案的文本都沒有,我們為什么要如此匆匆忙忙?”
與此同時,聯邦委員會憲法立法,司法與法律事務及公民社會發展委員會的負責人安德烈·克利塞斯也提出異議,這樣一個憲法委員會領導人也有異議,新法運行起來豈不要惹禍?克利塞斯說,“(上議院)應該討論這個新法,而不是急忙通過該法案,聯邦委員會應該考慮向國家杜馬提出的修正案。”此外,聯邦委員會國防和安全委員會負責人也建議:“至少應該準備好法律文本。”
但是,瓦倫蒂娜·馬特韋嚴科并不采納反對意見,堅持把新法加入6日的日程,理由是這個新法文本,大家并不陌生,已經被討論多次。
這個女議長的身份也值得一提,她在2011年9月當選為女議長,曾任圣彼得堡的市長,是俄羅斯第一位女市長,但是曾經因為在古都圣彼得堡大搞現代化建筑而被抗議,不得不辭職。但是,一轉身卻被高票選為聯邦委員會主席,取代了原來的米羅諾夫。后者是否因此憤而參選俄羅斯總統?2003年3月,她的兒子被任命為圣彼得堡銀行副總裁。2005年,這位1973年出生的年輕人又兼任俄羅斯外貿銀行(VTB)的執行副總裁。
就是在這位女議長的主持下,6日的聯邦委員會會議,還沒有到正午,就表決通過了這個關于游行集會的新法案,132票贊同,1票反對,1票棄權。
大概有人詢問女兒柯謝尼雅·索博恰卡,那一張反對票是不是她的母親投下的??轮x尼雅·索博恰卡回答說:“不,我母親在投票前就離開了”。
6日6日,是俄羅斯大詩人、俄羅斯文學的太陽普希金的誕辰日,在這一天俄羅斯上院通過“限制游行集會”法案,很有點意味了。去年,2011年的6月6日,當時的總統梅德韋杰夫宣布俄羅斯政府將這一天定為“普希金俄羅斯語言日”,從此,大詩人的生日便是俄羅斯一個法定文化節。從普希金成名到現在,差不多二百年,誰都知道,普希金語言,正是自由的歌聲!
6月6日普希金日,俄羅斯聯邦共產黨已經預約在莫斯科普希金廣場,特維爾廣場、馬雅可夫斯基廣場、莫斯科的埃爾米塔斯公園舉行各種集會。原定主題是“普希金和偉大俄羅斯語言”,但是集會上,卻在散發要求釋放自5月6日以來所有在押“政治犯”的傳單。
8日,圣彼得堡傳出新聞,剛剛從中國回來,正在圣彼得堡考察國家法院修建工程的新總統普京簽署了新的游行集會法案,那么,按俄羅斯憲法賦予上下議會以及總統的權力,從9日凌晨開始,這項法案開始生效。
我不知道上議院議員柳德米拉·納魯索娃為何在投票前離開,但是,她的那句問話可能是所有俄羅斯人都要提問的:游行集會罰款新法案“為什么要如此急匆匆?”
有人說,新法頒布是要搶在6月12日這個敏感日的前面。
早已有人號召6月12日“萬人散步”了。
早有反對派申請在6月12日舉行大游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