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董禮貌/文 少了對方律師，工作真是少了一大半的樂趣。是啊，在那些一個人的戰斗中，撰寫上市公司公告，起草內部規章制度，審閱標準合同文本，無論與客戶或會計師怎么磨破嘴皮子，都沒法彌補對方律師缺位的淡淡憂傷。

有就完全不同了。不管當時狀態多么迷糊恍惚，對方律師發來的一封郵件，都會立刻產生打雞血的效果。非訴訟業務和訴訟業務的對抗方式不大一樣，訴訟中的雙方律師，是各自暗中苦練武功，待到開庭那天據理力爭，刀光劍影，暗器齊飛。而非訴訟業務中的雙方，更像一場拉鋸戰，要有渾厚內功，每次改條款、上桌談判、開電話會議，即使cover　letter中的一字一句，都使著綿綿內力，源源不絕。

作為工作樂趣的重要來源，若是觀點之爭，對方律師的退讓，成就著我方律師的成就感，說得對方律師啞口無言，比對方客戶接受我方的要求還要大快人心。若是觀點之外，對方律師的屢屢犯錯，也以無爭的事實，貢獻著我方律師的自信心。“嘩，這么明顯的地兒，好大的錯別字啊。”“嘩，交易金額少了個‘萬’字啊，坑自己客戶，你說要不要幫他改？”“我靠，電話會上不是解釋過一遍了嗎，他自己和客戶都同意我們的意見了，怎么還把這條給刪了？”“這寫的什么東西，他完全不懂10號令嘛！”歸根結底三個字：不專業。這真是專業人士的大忌，可以觀點不同，可以理解不同，但要是不專業，就是自找歧視。

很多時候不僅是智力的較勁，還有體力的比拼。這一幕在各種項目都好常見，“那個賤人，又半夜三點群發郵件，不就是跟自己的客戶請功嗎。”“那你呢？”“我當然十分鐘就回啦，這怎么能輸。”在另一場跨國并購的交易中，王律師代表被收購公司的中方股東，收購方及其律師都在美國。交易日程非常緊張，股權收購協議的修改也是爭分奪秒。王律師帶著她的娘子軍白天起草好協議草稿，晚上和美國律師及雙方客戶開電話會議，一條一條地過協議，電話會后客戶睡去了，娘子軍們不睡覺，再一條一條地改文件，不停打電話與美國律師商量，雖禮貌客氣，但也弄得美國律師沒法睡。等對方拿到合同開始改，出于較勁和不能服輸，也要打電話與中方律師商量條款，于是雙方誰也不回家，至多在辦公室瞇一下，連軸戰了六十多個小時。六十多個小時之后，對方終于堅持不住，發電郵問鐵娘子們能否請睡假。

智力和體力的酣戰中，雖然各方都在謹防授人以柄，刀尖行走，卻是越小心越容易出狀況。一位以心思縝密、耐力過人見長的律師，在因過勞辭職之前，多線程運作還能收放自如的他，我等容易腦過熱宕機的小輩，一向仰慕得很。有一天去找他匯報工作，見他捂著嘴看著屏幕，一臉惆悵。問何故，才知他將一封吐槽對方律師“腦子軸”的郵件，鬼使神差地發給了當事人。還好人家一笑了之。其實漸漸地，在對方犯錯和己方雞賊，以及己方犯錯和對方雞賊之中，也就培養出了對雞賊和犯錯的理解和寬容。輸贏本就是很勢利的事情，原諒我斤斤計較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