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成曉河/文 2012年的朝鮮半島仍不太平。3月16日，朝鮮政府高調宣布，為紀念金日成誕辰一百周年，朝鮮將發射“光明星3”號衛星。“一石激起千層浪”，朝鮮的這一聲明引發了相關國家的強烈反應。

韓國政府認為，朝鮮的衛星發射計劃實質上是利用彈道導彈技術試圖開發核武器運載系統的重大挑釁行為，違背了聯合國有關決議；美國政府主張，朝鮮發射衛星的行動將違背聯合國有關決議，有悖于兩國在2月29日簽署的協議；日本政府表示，針對朝鮮運載火箭可能經過日本上空或在日本境內墜落的情況，日將考慮向自衛隊下達攔截的命令；俄羅斯政府對朝鮮發射衛星的行為表示極度關切，并希望朝鮮停止與國際社會的對抗，放棄一切可能加劇地區緊張局勢、為六方會談重啟制造障礙的行動；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張志軍緊急約見朝鮮駐華大使池在龍，對朝這一計劃表達了關切和憂慮，并要求有關各方保持冷靜克制，避免事態升級導致出現更加復雜局面。

顯然，朝鮮第三次衛星發射計劃引發國際社會的高度關注，六方會談中的五大國都對朝鮮這一計劃表示反對。然而朝鮮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其背后考量是什么？

第一、不折不扣地實現金正日的“遺訓”。眾所周知，朝鮮第三代領導核心金正恩治國理政的權威主要來源自于其父金正日的“傳承”，因此金正恩主政后，為樹立和鞏固自己的權威和權力基礎，他走的是按父親的“遺訓”辦事的道路。據韓聯社報道，金正日在世時就已決定發射火箭，并在2011年 12月15日把這一決定通報了美方。因此，金正恩治下的朝鮮政府決定在4月發射衛星，純粹是按既定方針辦，實現金正日老人家“一彈一星”的遺愿，并對即將宣布“強盛大國元年”的朝鮮而言是一個不可多得的鼓舞人心的喜訊。

    第二、進一步提高金正恩的威信。金正恩上臺執政后，由于他年紀輕、資歷淺、經驗有限，他的執政能力常為世人所懷疑。從他過去差不多一百天的執政實踐看，金正恩主要在四個方面強化自己的威信：一是通過追授金正日“大元帥”稱號、把金正日的誕辰日2月16日定為“光明星節”等措施進一步神話金正日，“強將手下無弱兵”，作為更加神乎其神的金正日的兒子，金正恩執政的合法性會因此得到進一步的加強；二是通過延續基于“沒有糖果可以活下去，沒有子彈就不能生存”理念之上的“先軍政治”以及頻繁的實地考察、大面積的授勛和提銜強化對軍隊的控制；三是通過各種規模的群眾集會，動員群眾宣誓效忠擴大新領導人執政的社會基礎；四是以“超強硬對強硬”的方式，通過對李明博、金寬鎮等人持久而廣泛的聲討，加強朝鮮內部的、以金正恩“馬首是瞻”的凝聚力；五是有計劃有步驟地公開金正恩的光輝經歷和神奇能力，培養民眾對他的個人崇拜。盡管如此，朝鮮新領導人還需要一場真正的危機來鍛煉和表現自己。如果金正恩能夠頂住國際壓力，成功發射衛星，這次經歷將為他的政治生涯又涂上濃重的一筆。

第三、轉移核峰會的注意力。即將在3月26日閃亮登場的首爾核峰會將成為舉世矚目的焦點。屆時，將有五十八位國家元首和國際機構代表與會。李明博將以此為契機，大行首腦外交之道，與大約二十五個國家的首腦舉行有史以來次數最多的最高級別的會談。為確保峰會的成功，韓國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李明博親力親為，不惜屈尊視察會場，確認各項準備工作。 顯然，李明博在核峰會杯觥交錯中明星般的表現以及該會給韓國所帶來的聲譽和影響是朝鮮不愿意看到的，更讓朝鮮感到鋒芒在背的是這個會議很有可能成為對朝鮮核項目口誅筆伐的平臺。烏克蘭總統就曾揚言，首爾核峰會必將討論朝核問題。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也公開表示，期待朝核問題成為峰會期間個別國家舉行雙邊會議的議題。有鑒于此，在核峰會前搞一出衛星發射的大戲，似乎可以把峰會的氣氛攪亂，并把世界的注意力從首爾轉移到平壤。

第四、羞辱韓國。朝韓之間激烈的衛星發射競爭已不是什么秘密了，這種競爭實際上已演變成綜合國力的比拼。朝鮮衛星發射計劃起步早，動作快。早在1998年朝鮮就開始發射“光明星一號”。韓國奮起直追并從2002年起與俄羅斯合作研發自己的衛星運載系統。2009年4月，朝鮮再次發射了衛星。韓國馬上在經歷多達7次推遲后首次用“羅老”號火箭發射了一顆試驗衛星。韓國的“羅老”號火箭長約33米，重140噸，而朝鮮“大浦洞2型”火箭長約32米，重量只有75噸，顯然韓國試圖在火箭的塊頭上把朝鮮比下去的意圖不言自喻。2009年8月的衛星發射失敗后，2010年6月，韓國第二次以“羅老”號火箭為運載工具發射衛星，結果再次鎩羽而歸。盡管韓國專家多次自詡其火箭和衛星技術全面超越朝鮮，可與法國的“阿麗亞娜”運載火箭媲美，但命運多舛的韓國衛星發射項目成了朝鮮的笑談，朝中社無不揶揄地宣稱，“傀儡借用外部的幫助，曾兩次試圖發射衛星，但都遭到了失敗。如果當初擺脫朝鮮幫助他們發射衛星該多好？”據說，朝鮮前兩次的衛星發射也以失敗告終，但如果第三次發射真的成功了，那朝鮮將在至關重要的、關乎國家榮譽與尊嚴的衛星發射競賽中拔得頭籌，從而以行動再次羞辱韓國。

當然，朝鮮“一石多鳥”的如意盤算掩蓋不了衛星發射所帶來的風險和不利后果。

首當其沖的是中朝關系。2009年4月朝鮮第二次發射衛星后，盡管一些國家對朝鮮的職責和非難甚囂塵上，中國卻持迥然不同的態度，中方認為：火箭與導彈技術既相通，也有區別；發射衛星與試射導彈和核試驗性質不同，也涉及各國和平利用外空的權利；安理會的反應應著眼于維護朝鮮半島和東北亞地區和平穩定大局，維護六方會談和朝鮮半島無核化進程，維護國際防擴散體系；中方不贊成安理會就此次朝鮮發射問題通過決議，更不贊成對朝鮮實施新的制裁。但中國對朝鮮第三次衛星發射計劃的態度發生重大變化，表現在：（1）動作快，朝鮮宣布消息的當天，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就約見朝鮮駐華大使，這在中朝關系史上比較罕見；（2）態度消極，傳達了四點信息：第一、中國對發射衛星事表示關切和憂慮，即中國反對朝鮮發射衛星；中方注意到國際社會的反應，即中國注意到并理解其他國家的關切和反應；第三、維護半島和東北亞地區的和平穩定是目標，即朝鮮不要通過衛星發射破壞目前這種穩定的局面；第四、有關各方保持冷靜克制，避免事態升級導致出現更加復雜局面，即韓美日等國不要火上澆油，干出格的事。據此，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傅瑩在20日召見韓駐華大使李揆亨，呼吁韓國政府保持克制，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

中國的這種“罕見地公開向朝施加壓力”的做法有其自身的考慮。今年是中國領導層更迭的一年，有些事件使這一更迭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中國現任領導人不僅需要穩定的國內政局，而且也需要穩定的外部環境，中方不希望朝鮮半島出事。朝鮮衛星發射計劃顯然與中方的訴求南轅北轍，在朝韓爭端中曾飽受非議的中國為顯示其“一直本著事物本身的是非曲直決定政策和立場，不會偏袒任何一方”的原則和立場，挺身而出，干預朝鮮的冒險計劃。此外，過去兩年，中韓關系顯示出經熱政冷的特點，雙邊關系麻煩不斷，漁業糾紛、脫北者問題以及蘇巖島爭端外紛紛出籠，干擾甚至破壞了中韓關系的大局。一旦因朝鮮發射衛星引發半島危機，中國可能象以往那樣被迫選邊，中韓關系恐將再次受到沖擊，天安艦和延坪島事件就是明證。因此，通過向朝施壓，把可能的危機消滅在萌芽狀態，可以使中韓關系在證實開啟自由貿易談判之際免遭無妄之災。最后，盡管包括朝鮮在內的各個國家有和平探索和利用太空的權力，但在朝韓關系緊張、美朝剛剛簽署“2.29”協議的情況下，朝鮮新領導人就決定冒險行事。如果不對此進行適當的約束，長此以往，中國可能喪失掌控這一地區的主動權。所以在金正恩履新后中朝利益碰撞的第一個回合，中國必須主動出擊，為未來中朝關系的發展定調子。

天安艦以來，中朝關系取得迅速的發展，但中國對朝衛星發射計劃態度的轉變對朝鮮而言是一個壞消息。如果朝鮮一意孤行，堅持原來的計劃，中國可能被迫把“關切和憂慮”轉化為具體的反制措施。如果形勢發展到那一步，中朝關系勢必受到損害。

其次，朝鮮的衛星發射計劃可能顛覆美朝“2.29”協議。眾所周知，改善與美國的關系一直是朝鮮外交政策中的重中之重。經過三輪曠日持久的談判，朝美兩國終于在今年2月29日簽署了以朝鮮暫停核試驗、遠程導彈試射和寧邊的鈾濃縮活動換取美國對朝鮮的糧食援助為主要內容的協議。國際社會給予了積極的評價，美方自己也稱“朝鮮在正確的方向邁出了第一小步”。但協議的墨跡未干，朝鮮就宣布這個被人質疑為“名為衛星發射，實為遠程導彈試射”的計劃，美國政府顏面掃地，謀求連任的奧巴馬的對朝政策成為競爭對手攻擊的靶子。以喬恩·凱爾為首的五名共和黨參議員就曾致函奧巴馬，指責他對朝鮮綏靖并認為美國決定對朝提供糧食援助會給其他擁核國家傳達“錯誤”的信息。

毋庸置疑，朝鮮的衛星發射計劃使剛剛略顯回暖的朝美關系面臨挑戰。美國在高調宣布朝鮮衛星發射計劃有違聯合國1718、1874號決議和朝鮮向美作出的承諾后，又宣布將全面中斷在朝鮮境內進行的美國遺骸挖掘工作。3月22日，美提高了調門，稱“對不履行國際義務、不遵守國際規則的國家（朝鮮）一定要實施制裁”并將在聯合國層面強力應對；美駐日大使也會晤日本防衛相，表示，美日兩國將“聯手應對”朝鮮衛星發射計劃。顯然，隨著朝美對抗的升級，“2.29”協議的基礎遭到了破壞，朝美關系未來的發展面臨逆轉的風險。

再其次，朝鮮衛星發射計劃很可能授人以柄，加劇東北亞地區的軍備競賽。朝鮮衛星計劃出籠后，日本軍方表現極為活躍，多次揚言，要對朝鮮的的衛星發射實施攔截。日本的舉動除了有為韓國撐腰打氣，推動美日韓三邊軍事合作的意圖外，還能夠顯示自己對領空內和周邊“有事”進行干預的強大的導彈防御能力。韓國也趁機公開尋求突破2001年韓美導彈協議中規定的韓國“不能擁有射程超過300公里、重量超過500公斤的彈道導彈”的限制，延長自己導彈的射程。

    除上述風險以外，朝鮮試射衛星還可能帶來其他負面的結果。韓國等國可能趁機在核峰會大力炒作朝核以及朝鮮衛星發射等問題，促使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新的譴責朝鮮的主席聲明，甚至制裁決議。

總而言之，盡管面臨巨大的國際社會壓力，但要讓信誓旦旦的朝鮮政府知難而退，收回成命，似乎很難。朝鮮曾經發射過兩次衛星，他很可能會第三次發射衛星。盡管衛星發射計劃所傳遞給的信息與新近簽署的“2.29”協議相左，個中原因尚不得而知，但無論如何，朝鮮的這步險棋，最終的結果是旗開得勝，還是雞飛蛋打，我們還得拭目以待。綜合以上利弊分析，朝似乎得少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