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種昂 46歲的郭鳳蓮是兗州中醫院內科病房的一名患者。10天前她突患腦出血，被救護車送到這里。在急救路上丈夫還在對是否帶足了錢而忐忑不安，可讓他們頗感意外的是，大夫在看過新農合醫療證后，至今沒有收過一分錢。事后，郭鳳蓮才得知，兗州中醫院是當地最早一家嘗試“先看病后付費”的醫院。

郭鳳蓮所患的腦出血，預計醫療費高達9000多元。

按照原來的收費制度，郭鳳蓮要想住院治療至少要先繳納1萬元的押金，病愈后再去新農合報銷。郭鳳蓮坦言，眼看著兒子新學期即將開學，以她家的經濟狀況很難同時支付上萬元的醫療費和數千元的學費。

可現在，醫生告訴她，出院時她只需要繳納除新農合報銷外，自己所承擔的部分，預計3000多元。如果這些錢還是拿不出來，則可以跟醫院簽訂協議，在一年內延期或分期還款。

逼出來的改革

事實上，“先看病、后付費”的收費方式并非兗州中醫院所獨創。此前個別醫院也曾嘗試過，但都以失敗告終。即使在先交押金后看病的體制下，仍有大量急診患者存在逃費的現象。如南京一家醫院就創下過十多年下來累計被欠億元費用的紀錄，南京部分醫院不得不成立了“討債隊”，而5年欠費300余萬的沈陽精神病院甚至被積累下來的百起官司所“拖垮”。

可自2010年12月、推行“先看病、后付費”制度以來，兗州中醫院已有7000多名患者享受了這一政策，占總診療人數的90%以上,無一例逃費現象，甚至連簽署延期還款協議的患者都沒有。

兗州中醫院為什么要進行這個改革？一切都要從兗州中醫院其所遭遇的那場巨額欠款危機開始說起。

2008年1月，孔慶民調任第二人民醫院院長，這時醫院正陷入一場財務危機之中。醫院運營只剩幾十萬的資金，可醫院拖欠的工程款等債務卻高達七八千萬元之巨。醫院成為被追債的對象。

背負著巨大債務的孔慶民只得把其中一個分院大樓抵給了開發商?？傻鹊?010年6月，醫院大樓投入使用后，兗州市衛生局又把中醫院與第二人民醫院合并，統稱兗州中醫院。

由于被接管的中醫院也是滿身欠賬、效益不好，這次合并被孔慶民形容為“兩個病秧子的聯合”。

一個偶然的機會，孔慶民在一個論壇上聽聞鄭州市金水區人民醫院針對特困人群進行“先看病、后付費”的嘗試，這種拉近醫患距離、吸引患者就醫的方式啟發了孔慶民進一步的嘗試。

經過幾個月的醞釀，孔慶民在醫院內部會議上提出了“先看病、后付費”的大膽嘗試。然而，這一提議立刻引發了內部爭議——出于風險考慮，甚至有人堅決反對這一模式的開展。

可孔慶民語出驚人，“如果按照設定的方案，即使所有患者全部逃費，醫院也能收回成本，保證不會出現虧損。”

風險之憂

孔慶民曾在心中反復盤算過，作為二級醫院，兗州中醫院的住院患者平均治療花費在3600多元，個人承擔費用約在千元左右，很少會有患者支付不起。只要新農合和城鎮醫保的報銷部分有了保障，即使所有患者逃費，醫院盈虧也能持平。

以往患者逃費，醫保部門也會因手續不全而不予支付，醫院可謂“一賠到底”。為此，孔慶民專門協調了當地醫保部門，得到其政策支持。同時，醫院還制定了相應的預防措施：病人住院時須把醫?；蛐罗r合證作抵押，為的就是預防病人逃費而醫院也無法向醫保部門報銷。“新制度實行了半年多，不斷有人問我，如果大量病人逃費怎么辦?？晌腋嬖V他們，在醫院為患者治了病、救了命后，絕大部分患者不會惡意逃費。”孔慶民給記者講述了他遭遇過的一個故事：在實行改革后，突然有一天護士長跑來辦公室匯報——大事不好，患者病逝，家屬已跑?？僧斸t院根據留存的電話通知家屬后，第二天病人家屬就送來了住院費。

事實上，許多鄉鎮大夫、赤腳醫生都在以“先看病、后付費”的方式吸引村里的老年人就診，而醫療費要等到在外打工的孩子回家或是麥收后才能歸還。

對于實在繳納不起住院費的患者，醫院則可與患者簽訂協議，兩年內分期或最終一次性付清。兩年內仍還不起的特困患者，醫院則給予一定減免或根據情況全部免除。

為保證費用透明，兗州中醫院還規定，嚴格執行住院費用“一日清單”制度。即，每天向患方提供前一天的治療措施和醫療費用。

改革剛開始，約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患者未繳費或只交納了少數資金，而醫保部門報銷又滯后，兗州中醫院不得不拿出近300萬元為患者墊資。此時醫院尚未從財務危機中脫身，如果一旦出現大量患者逃費的現象，后果不堪設想?？讘c民回憶道，當時全院都在為新政提心吊膽，好在隨著醫保部門的報銷款相繼支付，這一窘境也很快化解。

如今，“先看病、后付費”的制度，為醫院帶來了巨大的經濟效益。以前，兗州中醫院的住院病人僅有180多人，僅占病房床位的1/3；如今醫院480張病床全部爆滿。2010年全年醫院收入4600多萬元，而今年上半年就達到了3980萬元，預計全年將突破8000萬元以上。

推廣的局限

5月18日，濟寧市衛生局在兗州市中醫院召開現場會，為全面推廣還下發了《關于在全市公立醫院全面推廣先看病后付費就診模式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

目前，濟寧市已有10家二級以上綜合醫院、9家中醫院和11家鄉鎮衛生院實施了這一就診模式，共有12778名病人被惠及，患者累計少墊付住院費用4773萬元。

濟寧市醫改辦宣傳組組長馬正熹認為，“先看病、后付費”得以在濟寧試點，得益于城鎮醫保和新農合的普及，得益于報銷比例的逐年提高。只要醫保和新農合管理部門密切配合，及時撥付患者治療應當報銷的費用，醫院就有足夠經濟能力支撐。

濟寧市衛生局醫政科科長仲曙光向記者介紹道，目前各地推廣這一就診模式的進展有快有慢。是否會在濟寧全部醫院開展這一模式，還為時尚早。

兗州中醫院院長孔慶民認為，目前“先看病、后付費”只適用于基層醫療，因為這一層面的患者報銷比例高、就醫費用少，患者逃費的可能性不大。但像三級醫院這樣經常接受疑難雜癥患者的大型醫院并不適用，因為由兗州中醫院向三級醫院轉出患者住院費少則一兩萬元，多則一二十萬，患者逃費的幾率較大，醫院承擔的風險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