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仇子明 湖州，南太湖畔，自古盛產才子，曾經的絲綢之府，但其現今的經濟水平卻為浙江倒數。不過，這并不影響“升官往上躥，湖州轉一轉”這句民諺在湖州乃至浙江的流傳，只不過黃萌的仕途卻成了一個反例。

6月27日下午3點，紀檢部門將浙江省藥監局局長黃萌帶走，距其于24日出席浙江省藥監局“永遠跟黨走”紅色經典歌曲合唱大賽才不過3天。6月27日晚間，黃萌的妻子被警方從湖州家中帶走。

黃萌離開湖州已4年，其被查，亦系南太湖往事。本報記者在湖州采訪時獨家獲悉，早在10多年前，黃萌就因老虎潭水庫、南潯熱電廠等項目以及絲綢集團改制等問題，在本市被頻頻舉報，但隨著黃萌在湖州官場的官職越升越高，湖州市公安系統撼之不動。

7月的湖州，暴陽高掛，“心中有鬼”的官商人士卻噤若寒蟬。老市長黃萌、明星企業的高層被中紀委介入調查，或許只是一個開始，而遠非一個句號，誰又將是下一個？

黃萌仕途

1960年，黃萌出生于公務員世家，其父曾任浙江安吉縣委組織部副部長。1982年，黃萌從浙江大學畢業后回安吉縣踏上仕途。隨后幾年，黃萌從縣計經委系統一路高升，只用了5年就成為湖州市計經委副主任，時年27歲。10年后的1997年，37歲的黃萌出任湖州市副市長。2003年起，官至湖州市長。

在黃萌任職湖州市長的4年內，湖州換了三任市委書記。2004年11月，前湖州市委書記徐福寧上任不到一年便落馬，2006年4月因寧波任職期間的受賄行為東窗事發，被判有期徒刑十年六個月；盡管市委書記如走馬燈一般更換頻繁，但土生土長的湖州官員黃萌卻一直未能被扶上市委書記的位子。“他年輕，懂經濟，有才，人不壞，很講江湖義氣。”這是一位湖州公司董事長對黃萌的評價。事實上，黃萌在湖州任職期間，和企業家的私交甚密亦為公開的秘密，黃萌自己也曾公開說過“企業家是新時代最可愛的人，政府要為企業家撐一把傘”。

一位湖州本地電視臺同行告訴記者，其早年采訪過黃萌，“他口才不錯，但腔調不太好，總愛嚼口香糖，我們回去剪片子時最頭疼，有時候都剪不出持續3秒以上的官方臉譜。”這位媒體同行的說辭，記者另在某商界人士處得以印證，“我和他喝完酒后，他喜歡把西裝往身上一披，走起路來，兩只空袖子飄來蕩去，不太像一個地方政府官員的舉止。”不過，這位企業家也表示，在他個人眼中，這是黃萌沒有官架子的表現。

2008年起，湖州官員開始頻頻落馬，市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局副局長嚴亞軍、國土局副局長毛干宏、國有土地儲備中心主任翁慧明、南潯區副區長衛國等近10名官員因受賄案發被栓成了“一串螞蚱”，該案因地產商馮榮興行賄引爆，在湖州當地被稱為“春秋戰國以來最大的官場地震”。

2009年5月2日，湖州市副市長倪玲妹在家中墜樓身亡，盡管公安部門對外宣稱其墜樓是因家庭矛盾引發情緒失控所致，但這一說辭在民間不具有說服力。

盡管湖州同僚在近年頻頻落馬，直到2011年6月27日才輪到黃萌。但事實上，2007年1月，黃萌從湖州市長轉崗浙江省藥監局局長，盡管級別未變，但卻是一個“失勢”的信號。

湖州政府系統內部人士向記者透露，湖州本地有人早在10年前就開始舉報黃萌，但因其“后臺”強硬，一直撼之不動，相反，在此期間，黃萌卻完成了從副市長向市長的升遷。

十年舉報

本報記者在湖州采訪時獨家獲悉，黃萌已被舉報十年之久，最初被舉報，包括但不限于其任職期間的老虎潭水庫、南潯熱電廠等項目。

2005年8月2日，湖州市政府與有外資背景的中環保水務投資有限公司（簡稱：中環水務）在杭州舉行《湖州市老虎潭水庫及引水特許經營協議》的簽約儀式，黃萌出席簽約儀式。湖州市水利局官方網站上至今仍掛著一篇署名為邵柳斌的官方新聞，該新聞引用時任湖州市長的黃萌在老虎潭水庫建設座談會上的講話稱“老虎潭水庫建設是本屆政府的一件大事”。

據公開資料，該工程水庫容量9966萬立方米，一期引水工程日供應原水能力為20萬噸，項目投資估算為8.58億元，整個工程計劃于2008年完工，2009年實現供水。項目實施的主體為設立于2005年8月29日、注冊資金為3706萬美元的中環水務的全資子公司湖州中環原水有限公司。

對于開建該工程的背景，官方解釋是：2007年的監測數據表明，太湖流域有32%的水體水質不能達到飲用水要求。為保障供水安全，無錫、蘇州和湖州等環太湖城市建立了應急機制。而湖州地區則實施了“江湖并舉”的“雙水源”供水，新建備用水源，以確保湖州地區的城市用水需求，保障市民飲水安全。該水庫的建成和通水將徹底改變湖州地區單純依靠太湖取水的局面。

據知情人士透露，作為湖州飲用水庫，被人承包后將水賣給湖州老百姓，黃萌在背后有自己的經濟利益，且得利者不僅僅是黃萌一個人。但該知情人士拒絕向記者透露更多的詳情。

在湖州市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的內刊《湖州建設》2002年第六期上，有如下一則簡訊：為元泰項目配套的南潯熱電廠計劃投資1.96億元，年產供熱300萬GJ，為元泰高技術項目及南潯經濟開發區配套供熱。所謂的元泰項目指的是浙江省當時最大的集成電路制造項目馬來西亞的元泰集團落戶湖州南潯。為表誠意，元泰項目的計劃用地曾被命名為浙江湖州南潯元泰高科技園區1號。不過，2003年時，湖州南潯的元泰項目已經撤出，被上海嘉定挖了墻角，改為嘉定茂基項目。

元泰項目夭折后，當地的熱電廠等也一度停工。據悉，元泰項目為黃萌著手引進，某建筑單位中標建設，但電站建好后，幾百萬的建設款卻拖而不決，法院判勝訴也未能執行。“上面有人發話了，并通過這家建筑公司的行業管理單位建設局對其施壓。”上述知情人士如是說。

該知情人士表示，無論是老虎潭水庫項目，還是南潯熱電廠項目，都曾作為黃萌的舉報材料被舉報，但因為黃萌掌權之故，舉報材料石沉大海。

一位接近湖州警方經偵口核心層的商界人士告訴記者，黃萌被舉報已十年之久，10年來不斷舉報黃萌的包括但不限于“湖州絲綢集團改制中利益受損的那幫人”。

盡管在湖州的A股上市公司中，無一主業為絲綢，但湖州卻素稱絲綢之府，湖州絲綢所占該市財政收入的比重，一度達到40%。上世紀90年代以來，湖州絲綢的輝煌已成為歷史化石。1995-1999年，湖州絲綢業連年虧損。在此背景下，分管工業的副市長黃萌開始主導絲綢行業的改制。

浙江中維絲綢集團公司（前身為湖州市絲綢集團公司，下稱：中維絲綢）改制前，該公司的黨委書記、總經理是曾任安吉縣副縣長的孫覺民，孫覺民的另外一個身份是，時任湖州市副市長的黃萌的姐夫。改制后，孫覺民持股20%，超越國有股的10%，成為最大的個人股東。

中維絲綢內部人士向記者證實，今年3月，紀檢部門來公司調走了公司2000-2004年期間的全部財務資料，以調查絲綢集團改制。該人士還向記者透露，目前公司董事長孫覺民仍正常上班。

案發地產？

“黃萌案發絲綢集團改制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改制是市政府推動的，四套班子均參與討論，黃萌因為和孫覺民的關系，曾主動提出回避。黃萌出問題，極有可能是在地產方面。”一位與黃萌私交頗好的湖州非地產業公司高層如是說。

因浙江譽華控股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朱又根、上市公司美欣達董事長單建民于今年被紀檢部門調查，故上述企業高層猜測認為，“有可能是二人之一供出了黃萌，至今未歸的朱又根可能性更大。”

1995年，朱又根發跡于棉胚布生意，2000年斥資1000萬元注冊浙江譽華集團湖州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開發樓盤為米蘭花園和譽華小區等。2008年，上文所述的湖州“春秋戰國以來最大的官場地震”中，朱又根就因涉嫌在200畝土地征用、勞倫斯超市項目和湖州師范學院東擴地塊拆遷項目中向前任湖州市國土局副局長毛干宏行賄而在桐鄉被紀檢部門調查。

以朱又根拿下的勞倫斯超市項目為例，該項目以招商引資的名義被朱又根迅速拿下，但之后的項目卻未能如期引進，最終朱又根以招商困難為名，將這塊土地用于自己公司的商業地產開發，也就是今日在湖州市美欣達路1025號可以看見的米蘭廣場和皇冠大酒店。

2011年4月，朱又根再度被紀檢部門“有請”，且至今未歸，譽華集團目前已被銀行停止貸款。

湖州上市公司美欣達實際控制人單建明、旗下地產公司的負責人接受調查后已經回公司上班，但單建明于6、7月之交計劃赴臺灣時得知，自己已被限制出境。

消息人士透露，美欣達旗下的地產公司曾以低價收購破產企業的方式拿下工業用地，隨后由政府調整土地規劃，回購土地使用權，美欣達在其中憑著差價獲利近千萬，之間的利益輸送，黃萌或涉案其中。

僅舉一例，據美欣達招股說明書：鳳凰路888號湖州經濟技術開發2號地塊國有出讓工業用地，2006年由湖州市土地儲備中心收回，湖州市土地儲備中心與浙江湖州經濟開發區管理委員會對公司進行補償，土地使用權收儲價格為1122.86萬元，增值783.4萬元。

不過，美欣達的地產暴利是否與黃萌有關，記者未獲上市公司官方證實，7月5日至7日，記者每日均撥通美欣達董秘劉昭和的手機，但劉昭和分別以“正在開會”和“信號不好”為由掛斷電話。

湖州市國土資源局辦公室主任徐建洪坦言，紀檢部門已多次往該局調取相關的土地資料，但徐建洪認為新聞媒體非紀檢部門，無權在該局查閱資料。

值得一提的是，在黃萌被查前一個月，前湖州市國土資源局局長唐建章已在杭州被刑拘，但該消息至今尚未被公開。

在湖州市最大的本土網絡論壇“南太湖”上，黃萌案發成了該論壇的最熱話題，一位網友發帖表示：“你看到的不僅僅是黃萌，而是十幾年沉甸甸的歷史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