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至少還活著”
溫州有他一手創辦的東藝鞋業有限公司。在這場經濟危機中，鞋業是受沖擊最大的行業之一。作為全國規模最大的外向型皮鞋生產企業，東藝遭遇了創建23年來第一次利潤的下降。不過，陳國榮慶幸地表示：我們至少還活著。
和其他溫州企業家一樣，陳國榮流露出對溫州軟環境的厭倦，但他表示，目前不考慮把企業遷出去?！艾F在年紀大了點，也不想再拼了”，陳國榮的語氣里已沒有溫州人特有的那股闖勁。
他的兒子陳曦，大學畢業后沒有回到溫州進入父親的公司，而是選擇在上海利用父親的投資創業。
“這是23年來第一次利潤下降”
經濟觀察報：這次經濟危機中你的企業受影響深嗎？
陳國榮：我們企業96%以上的產品是出口，肯定是受影響的。這是企業23年來第一次利潤下降，差不多減了一半。以前也有過不景氣，也碰到過困難，但從來沒有下降過。不過我們至少還活著。
去年金融危機來之前，物價漲得太快了，《勞動合同法》出臺后員工的工資也漲得太快了，這兩條水一灌下來，企業就被淹了。
經濟觀察報：對于這場危機你有預判嗎？有沒有采取什么措施？
陳國榮：對我們來說，最敏感的是美元匯率，那時我們就有一種預感。今年我們最關心的還是匯率。
我們規避匯率風險有兩個措施，一是原材料盡量用進口的，跟人家簽合同也是用美元結賬，這邊收過來是美元，那邊付給你也是美元，匯率漲跌跟我們沒什么關系。
二是用美元貸款。貸過來美元就換成人民幣，去買原材料，收回來錢去還貸款，這樣匯率的風險也規避了，最多是付了一些利息?，F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我們如果不去貸美元早就死掉了。
“真正好的企業不會來溫州”
經濟觀察報：在這樣一個嚴峻的時刻，當地政府采取了什么措施幫你們面對困難，共度時艱？
陳國榮：我們做企業的相互之間都有交流，不僅和溫州的，和外地的也有。我們平時出去打高爾夫球，和廣東、深圳那邊的老板也聊。我們企業在危機中沒有裁員，沒有給政府添任何麻煩，深圳像這樣的企業領導都上門慰問，多少也有一些補貼，這至少是一種鼓舞。
經濟觀察報：但廣東的企業可能也有怨言，認為當地政府的態度比浙江的更強硬。
陳國榮：廣東地方政府腰桿子硬是因為軟環境本來就比浙江好，比如他們的高新技術產業，有公共保稅倉庫，零配件24小時通關，這個我們做不到。廣東也更能留住人才。這就不一樣了，好的企業容易被吸收到他們那里去，差的企業淘汰幾個沒關系。
另外，廣東稅收的渠道本身就很多，像一塊毛巾，不用怎么擰，抖一抖稅收就出來了。溫州這塊毛巾都擰干了，再擰就沒水啦。
經濟觀察報：溫州是民營經濟的發祥地，這么多年企業都很活躍，經濟也很發達，但你為什么說軟環境一直沒什么改善？
陳國榮：世界500強有400多家企業在中國投資，按道理溫州怎么也要分兩家吧，但一家都沒有。真正好的企業不會來溫州的。
義烏小商品市場的發源地也是溫州，都是溫州人在做，但有關部門查啊查，硬是把他們逼走了。
經濟觀察報：軟環境一直不得改善的瓶頸在哪里呢？
陳國榮：剛改革開放時是溫州人自己要做，要創業，要得到政府的支持。那時政策還沒明朗，鄧小平還未南巡講話，一般情況下地方官員不會明給你拍板，都是暗地里支持，都是通過一種人情關系。這導致溫州商場文化和其他地方不一樣。溫州人不是出了問題才請人吃飯，而是老早就請客送禮，把關系拉起來。在這種環境里做下去，我們企業已經厭倦了。
經濟觀察報：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你考慮把東藝鞋業也遷出去嗎？
陳國榮：現在沒想。要是早遷出去完全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F在年紀大了點，也不想再拼了。
經濟觀察報：你的兒子沒有回溫州，而是在上海創業？
陳國榮：是。他自己不想回溫州，自己在上海做我們鞋子的國內零售。我投資，他經營。他主要是和大超市合作，超市開到哪里，我們的店也開到哪里，現在已經開了8家店。
“很多人對反傾銷存在誤解”
經濟觀察報：像東藝鞋業這樣能生存下來的是鳳毛麟角吧？
陳國榮：我們這已經是很好了。有專家分析，中國勞動力成本在增加，鞋的制造可能會移到別的國家，比如說非洲。但我總覺得，做鞋是一門手藝，要有悟性，非洲那些地方對此是沒有悟性的，所以對這個行業我還是看好。
最大的問題是歐盟的反傾銷調查。很多人對反傾銷存在誤解，認為是反我們的低價位。其實不是這樣。歐盟反的是你的高檔產品，它要防止你中高檔產品進入歐洲市場，把高端市場占領了。
我們企業也想提升，歐洲的訂單拿過來一年比一年高檔，人家先把低檔的拿過來給我們試一試，然后再把高檔的拿給我們，我們還是做得很好，價錢又便宜，對方的訂單慢慢就轉過來了。這樣他們本國的企業就開始叫喚。
說白了我們政府鮮有一個官員對這個行業有深層次的了解，當時只差半票我們就能贏?，F在這16.5%的稅一加，競爭就是不對等的。反傾銷對我們產業的提升是一個重大的打擊。
經濟觀察報：現在大家都在說企業的提升和轉型，但企業在提升時也面臨很多現實困境，比如剛才提到的反傾銷。
陳國榮：是。我們鞋業協會到北京去過，找商務部提，都提膩了。德國的一些零售企業和我們一起去的。歐洲很多零售商、貿易商是傾向我們的，因為他們從我們這里買鞋便宜。我們政府比以前是好多了，但離我們的要求還是有距離的。
“司法不公是很大的問題”
經濟觀察報：作為人大代表，這次你帶了什么提案過來嗎？
陳國榮：什么都沒帶，太忙了。而且說實話，我人在這里，心在溫州，員工的工資要發掉，干部的獎金要發掉，有些問題下面的人是處理不了的。當然，可能也覺得提了建議也沒什么用，說不定還得罪人。
經濟觀察報：如果不考慮現實層面，僅從你的期待來說，對政府有什么建言嗎？
陳國榮：我覺得司法不公是很大的問題。我在區里當了一屆人大代表，市里當了兩屆人大代表，這次是省人大代表，以前都是聽別人說司法不公，自己沒什么感受。這次我親身經歷了一個官司，知道了法院完全不是我想象的樣子。我根本沒想到這個地方的水這么深。
經濟觀察報：是什么案子讓你有這樣的感觸？
陳國榮：是別人的一個官司，我有一些股份在里面。兩個同樣類型的案子，都是一方不能按合同還款，另一方要求他支付違約金，結果法院的判決天差地別。一個判賠的違約金數額比合同規定的多很多，另一個一分錢都沒得賠。
司法不公造成很多老百姓不去打官司，而是去上訪。老百姓不信任法律。不要說老百姓打官司害怕，像我們做企業的，還是人大代表，打官司都害怕。
經濟觀察報：除了司法不公，還有什么其他的問題嗎？
陳國榮：中國最大的問題還是中小企業。中小企業都是勞動密集型，用工量大，這批企業起到很大的穩定作用。中小企業如果能穩定下來會給國家省很多事，如果中小企業倒閉了，員工流到社會上或者回到農村，都會帶來很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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