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歷史:只有誠實和謙卑(2)
二、軟傷
吳曉波的《吳敬璉傳》,不僅硬傷累累,軟傷也比比皆是。所謂“軟傷”,指他在邏輯上,在傳主與重要歷史人物的關系上,在對傳主的基本評價上,或誤導讀者,或歪曲歷史,或言過其實的內容。舉例如下:
軟傷1:傳主與顧準的關系。
顧準是中國思想界的先驅已成定論。顧準對吳敬璉有過重大影響,這是肯定的。但是,講到個人關系,在當時的經濟所,除了與老一代,包括駱耕漠等人的親密關系,在年輕一代中,顧準與張純音關系最近,連張純音的女兒也和顧準建立了忘年交。而周叔蓮、趙人偉、張曙光等等都是顧準的朋友。在吳曉波筆下,不僅沒有提及張純音,還把顧準和吳敬璉說成一個小圈子,其他人只是后來加入的:“他們的小圈子也悄悄地在擴大,趙人偉、周叔蓮和張曙光等都加入了進來?!保?8頁)這不是事實。如今趙、周、張等均在北京。
此外,值得提及的是,58頁,吳曉波寫道:“每隔一兩周吳敬璉與顧準見上一面,交流各自的心得與見聞”。我在《評傳》中寫的是“他們一兩個月見一次面,交流一下各自的見聞、讀書進展和學習心得”?!耙粌蓚€月”變成了“一兩周”,這個變化不知是如何發生的。
212頁,吳敬璉參加CCTV《對話》節目,“有人批評說:‘這個節目吹捧了一個人(指吳敬璉),這個人又吹捧了另一個人(指顧準)’,應該停播??磥韰蔷喘I是犯了某些人的忌諱”。我和吳敬璉及一些學生一起參加了那天的《對話》錄制,隨后引起的爭論集中在股市像賭場的說法上。我并不知道有上述“批評”,至少,它沒有在那時被特別提及。
軟傷2:所謂“孤獨戰士”。
吳曉波《吳敬璉傳》的第六部分叫“孤獨戰士”。孤獨,包含著精神上的孤獨和在社會生活中的孤獨。吳敬璉的精神世界是否是孤獨的,只有他自己有權力說清楚。但是,吳敬璉在學術思想領域并不孤單,他的思想和主張有廣泛的支持者和同盟軍,至于吳敬璉在社會生活中,相比較于眾多學者,包括經濟學家,離孤獨這個概念的距離絕對不是最近的。他有機構支持;媒體從來向他開放;他有學生,有擁戴者。80歲生日在北京香格里拉飯店持續兩天,高朋滿座的場面盛大,與“孤獨戰士”的形象相距甚遠。一個學者在堅持真理的過程中被批評,和孤獨并沒有直接的邏輯關系。說吳敬璉的性格中,有斗士的一面。吳曉波不是第一人。但是,他夸張了吳敬璉的“戰士”形象:“一個人在戰斗”,“在中南海勤政殿孤身出戰的老者”(283頁);“再次擂響改革的大鼓,戰士已經垂垂老矣,卻似乎仍有披袍再戰的勇氣”(285頁)等等。這樣的形容,給人滑稽之感。
軟傷3:劃派站隊。
吳曉波的《吳敬璉傳》將中國經濟學界“劃派站隊”,所劃派別之多,是前所未見的。諸如:改革派/計劃派;放權派/收權派;調控派/反調控派;改革派/保守派;極端派/溫和派;左派/極左派/極右派/市場派。把經濟學家之間的正常學術爭論和批評都變成派別之爭,變成對立面,實在是有些簡單化、臉譜化。學術界本來就應該百家爭鳴、百花齊放。中國經濟改革中的經濟學家爭論,并不是派別之爭。
以1985年的通貨膨脹問題為例。117頁,“在當時的一些青年學者中,還出了一種起飛論,代表人物是社科院工業經濟研究所的朱嘉明等人。他們認為通貨膨脹正是經濟起飛時期的典型現象,……如果實行了從緊的宏觀政策,那就是打擊和反對了改革??梢钥闯?,當時爭論的分歧之大,甚至,學術上的分歧在有些時候已被上升到政治和原則性的高度?!?
我在《評傳》中寫的是:“此時,自由討論的氣氛良好。例如北京青年經濟學會安排了一次吳敬璉和朱嘉明的‘對擂’,各自說明自己的道理,并沒有發生在后來的討論中,經常出現的那種泛政治化傾向,把同意自己的一方標榜為‘改革派’,對方的一方貶抑為‘保守派’”。而這些情況是當年吳敬璉告訴我的。到了吳曉波這里,事實被改變了。
軟傷4:所謂“論戰”。
吳曉波說他寫這本書的一條暗線就是在新中國的經濟發展史上,吳敬璉參與過的12場論戰。他說中國經濟改革是由一次次論戰組成的。這種用“路線斗爭史”的辦法來裝經濟思想史,是十分陳舊的。吳曉波用“護旗的人”作為大標題,描寫的卻是一位永遠不倒的“旗手”。
軟傷5:所謂“采納”與“不采納”。
吳曉波在《吳敬璉傳》中,一方面強調他的獨立人格;另一方面,又特別強調吳敬璉的政策建議是否被領導采納。因此,“采納”、“不采納”成了吳曉波書中出現頻率很高的關鍵詞。這和他強調的獨立是什么關系?他沒有給出充分的論證。
軟傷6:學術地位。
雖然我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寫《評傳》時,已做吳敬璉研究助手三年,但是,對于吳敬璉以及整個經濟學界的思想研究都相當薄弱。吳曉波對吳敬璉在當代中國經濟學界的學術地位顯然沒有進行深入的研究和分析,多引用媒體評價給出論斷,而不是經濟學家的學術評價。比如,關于“市場經濟第一人”的說法,吳曉波在第192頁寫:“在整個20世紀90年代,吳敬璉是最活躍,也是最重要的經濟學家之一。他因捍衛市場經濟而被傳媒贊為市場經濟第一人”。我只知道 “吳市場”是20世紀90年代叫響的,從來不知道有“市場經濟第一人”的說法。既然提出了,且有據可查,吳曉波理應通過研究吳敬璉及其他經濟學家的著作給予說明。而吳敬璉本人曾撰文說顧準是“市場經濟第一人”,其依據是顧準在1956年所寫的《試論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商品生產和價值規律》一文,顧準說“由企業根據市場價格的自發漲落來作出決策”。如果這個第一人的位置沒有異議的話,怎可能有兩個第一人?何況時間跨度相差數十年。軟傷7:引人聯想。
273頁,關于2008年8月的“間諜門”,有一個腳注,寫道:“這一消息的首發機構是總部位于香港的 ‘中國人權民運信息中心’。龔方雄是美國沃頓商學院金融經濟學博士,之前在北京大學讀過運籌與經濟學碩士,授業導師是厲以寧。據《華夏時報》的一則報道稱,實際上,龔方雄和其師厲以寧的觀點,是政府應該出手救市,與吳敬璉‘中國經濟應該完全市場化’的觀點有根本的不同?!边@個腳注把不同來源、不同性質、不同人物、不同內容的信息組合在一起,甚至注入了政治元素,這勢必引發人們不必要的聯想,有悖知識分子的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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