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胡安·赫爾曼讀詩
詩歌·記憶的影子
1930年,胡安·赫爾曼生于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烏克蘭猶太移民家庭。他說他是家中惟一一位真正的阿根廷人,在這個國家出生,度過童年,有了自己的母語。不過也是這個國家將他驅逐,讓他度過了13年的流亡生涯?,F在他定居墨西哥,說到祖國和歸屬感,他給了一個很詩人化的回答,他的祖國就是語言。
胡安·赫爾曼的父親是位參加過1905年俄國革命的社會主義者,曾經在俄國的各地輾轉,以逃避沙皇警察的搜捕,1912年他抵達布宜諾斯艾利斯,一住5年。十月革命之初,他曾懷著希望回國,但是很快自由空間就開始緊縮,全家最終只得選擇持假護照移民?!伴_啟了全家使用假護照的傳統”,胡安·赫爾曼在描述自己的經歷時說。這傳統如影隨形,雖然現在聽來頗為幽默,但流亡的恐怖和兇險并不會因此減弱。他從外祖母那里聽說過哥薩克人的屠殺,也知道外祖父是位猶太教的拉比,在每次危險來臨時都會誦讀《創世紀》。全家人居住的街區生活緊張,處處聞得到貧困和挑釁的氣味。從小他就熟知西班牙內戰中共和派的一切故事,街上畫滿了涂鴉,小孩子收集巧克力的銀色包裝紙,以為這樣可以融鉛為共和軍造子彈。
胡安·赫爾曼的童年時期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拔疫x擇了割禮,向歐洲正在發生的猶太人大屠殺致哀,但我并沒有被強制灌輸任何宗教教育?!备改甘诸^并不寬裕,但每年都會帶孩子們去科隆劇院看一次戲。他聽到過第一流的歌唱家的演唱,也見識過豪華的演出陣容。父親的興趣廣泛,歷史、政治、經濟,母親則喜好音樂,他從小受到影響,也很早開始閱讀,12歲時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 《被侮辱與被損害的》,涉獵過很多西班牙古典作品,第一次發現“天賜的詩意”來自普希金的俄文詩,第一次寫詩則是為了“討好”鄰家的小女孩……
“終于有一天,我開始自詡為詩人,放棄了化學專業,然后我陷入愛情,放棄了一切。我做搬運工人送家具,賣汽車零件,最后通過發票發現了一條從鉛筆到墨水再到打字機的道路。也許到電腦這一步我是邁不出了。 后來我進入《青年》雜志的圈子,那是一本50年代流行的刊物,小說家達馬多、克龍達,詩人大衛·阿爾瓦雷斯·摩爾加德都被推介過。一個人可能寫作多年但從未想過發表,寫只是滿足一種抒發的需求,像我發表就是受到了一群朋友的鼓勵,其中有赫克托爾·內格羅、胡里奧·C·西爾維安、迪·達蘭多那樣的詩人,但也有不寫詩的。我們編了一本《硬面包》來自我發行,運作方法是先征集訂閱,再用這錢來印刷,大家一起商定哪些書能出、順序和其他。令人欣慰的是團隊中沒有出現爭執,投票決定我的 《小提琴及其他》首發,之后是赫克托爾·內格羅的。我們也開始組織公開的詩歌朗誦,那是1955年的政變之后,在 ‘面具’劇院;我也因而有緣結識了勞爾·岡薩雷斯·杜尼翁,經介紹邀請到的貴賓。我們還在街區俱樂部、圖書館和各種不同地方朗誦?!彼枋鏊_始寫詩的過程。
1954年,胡安·赫爾曼來到中國,開始在新華社做記者,為西語國家報道中國的情況。不過1960年代中期,中蘇分歧,社會主義陣營分裂,各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共產黨也分為了親蘇和親華兩派。阿根廷共產黨要求胡安·赫爾曼結束在新華社工作,他沒有同意,隨即被開除出黨。但是情勢越來越緊張,他被迫回國。在阿根廷,他不僅被阿根廷反動聯盟判處死刑,他曾經參與創立的阿根廷城市游擊隊也將他判處死刑。因為1967年切·格瓦拉在玻利維亞的犧牲給當時的拉美革命運動帶來了極大震動,胡安·赫爾曼不主張拿自己同志的生命去冒險,與城市游擊隊產生了分歧,最終導致分道揚鑣。
1976年,阿根廷政變,赫爾曼不得不逃離祖國。隨后整整13年的流亡生活中,他遠遁他鄉,輾轉于羅馬、巴黎、紐約和墨西哥。他習慣在深夜寫作,把詩歌形容成記憶的影子——“在瘋子居住的房子里,我依然能看見發生的事情。逃避痛苦的一行行字,書寫在失蹤者的面頰上?!焙病ず諣柭f,在斗爭的年代,詩歌就像槍一樣是人們的需要,詩歌告訴人們不知道的東西,但通過詩歌不可能獲得權力,“馬克思曾經說過,人們能夠得到的最大滿足感來源于藝術與文學。但如果非要給詩歌一個不同尋常的社會作用的話,那就太夸張了。作家并不是斯大林所說的‘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只是寫字而已?!?
在意大利時,他曾經變得無法寫作,他聽不懂那種語言,“我變得很憤怒”,胡安·赫爾曼說,“我開始做一些很奇怪的事來證明自己的存在,我發現古羅馬語和我的母語有相似之處,于是用古羅馬語寫了一些色情的東西?!钡@只是階段性的,他的詩作不斷問世、出版,受到關注和贊賞,不過他個人的生活里卻發生著悲劇。1976年,胡安·赫爾曼20歲的兒子馬塞洛和當時正懷有7個月身孕的19歲兒媳瑪麗亞·克勞迪奧被政府從家中綁架,隨后遭到了處決。在軍政府統治時期,阿根廷有很多人失蹤。1976至1983年,阿根廷政府大力鎮壓左翼持不同政見者。有關數字統計說,這一期間阿根廷至少有1.5萬至3萬人因遭到綁架、暗殺而“人間蒸發”。這是阿根廷歷史上被稱作 “骯臟戰爭”(DirtyWar)的時期。胡安·赫爾曼從來沒有放棄追蹤親人的下落。1989年,他在一個沉于河底的水泥桶里找到了兒子的遺骸。2000年,在他70歲時,赫爾曼得以見到失散多年的孫女,她在父母遇害后被一個有烏拉圭軍方背景的家庭所收養。
黑暗的時代已經終結,在被問到如何看待拉美的政治狀況時,胡安·赫爾曼說,到目前為止,拉美并沒有出現真正的和解過程:“一些當年支持軍政府的人及軍人本身仍堅持他們的所為是正確的?,F在有的,是一個正在追求正義和公正的進程?!?
1997年,胡安·赫爾曼獲得胡安·魯爾福獎,2007年,他獲得西班牙文學界最高獎項塞萬提斯獎。發表感言時胡安·赫爾曼說:“其實我已經死過很多次,每當聽到親朋好友或者文學知己失蹤的消息時,那種感覺同死亡沒什么區別?!庇腥颂釂?,現在活著的感覺如何?他回答:“這些傷痛很難愈合?,F在我有自己的兒孫輩?,F在的生活與以前的確是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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