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雪米莉
先說便宜,當時的北京,有幾個賣舊書的地方,但基本單擺浮擱,誰也不挨著誰。成規模的,只有中國書店一家。從東四路口到東單路口,三站地,就有三家中國書店,如果把再早一點的金魚胡同老東安市場里那個轉個身都有點兒困難的中國書店也算上,就是四家了。
老東安市場的那家中國書店,在金魚胡同改造和建新東安市場的時候,和吉祥戲院、長安戲院一起,消失在老北京的文化版圖里了,后來戲院換了地方恢復了,但書店卻沒見到遷回來。關于那家中國書店,熟悉老北京文化掌故的,或者只是對中國現代文學感興趣的,會在很多現代文學作家和近現代學者的日記、散文里看到記載:當時,到吉祥聽戲,開場之前之后,去東安市場里那家小書攤一樣的中國書店轉轉,淘幾本書,然后和當天的戲單夾在一起,有可能,這之前再和幾個朋友去吃頓東來順老店,這簡直就是舊派文人的一張標準周末休閑圖。
東安市場的中國書店隨老東安一起拆掉之后,東單東四一線,從北往南數,還有三家中國書店,最北邊,隆福寺東口進去,幾十米,左手,路北,有一家中國書店,店不大,以好書一定會配合著標一個“好”定價著名。從東四十字路口往南,燈市東口丁字路口東北角,同福夾道對面,還有一家中國書店,店面比隆福寺的大得多,書也雜,1993年我在附近上高三,中午和下午放學后,往東走是這家中國書店,往西走是老的中華書局和商務印書館的門市部,后者現在變成了涵芬樓,嚴格講,也算一種“消失”。
再往南,過協和醫院東門,大概在現在農業銀行的那個位置,當年是一溜兒臨街而狹窄的門面房,其中,就有一家中國書店,一進門,是一左一右沿墻的書架,書碼得密而高,兩排書架之間的空間,夠兩個人背靠背在書架前站著翻書。進門右手是收款臺,半張桌子大小,因為有這半張桌子,進出門的地方尤其擠。收款臺旁邊有一個樓梯,順樓梯上到二樓,說眼前“豁然開朗”,絕對不夸張。樓上有些便宜畫冊、字帖,基本都以教授技法為主,選材并不精到,印刷裝幀也偏草率,說不上什么版本,也沒什么所謂 “收藏價值”——和今天大家進中國書店“尋寶”不一樣,十幾二十年前人們進中國書店,基本還是沖著便宜和實用去的,那時候的解放前老商務“萬有文庫”,也不過兩三塊錢一本,趕上五塊十塊的,一定是很好的品相和內容。幾毛錢的字帖和兩塊錢的小畫冊,一塊錢的小說,七八毛錢的詩歌選和兩塊五的新印古籍是店里的主流。
除了這些,印象深刻的就是書店二樓有很大一片面積賣菜譜和生活用書,比如毛線編織和服裝剪裁什么的,這兩部分書和前面的字帖一樣,看起來都賣得不錯?,F在有時候還會遺憾,為什么沒人把幾十年間出版的菜譜和編織、裁剪類的書整理一下,從中研究一下老百姓生活和時尚的變遷呢?如果真有人寫這樣一本書,一定很有意思。
此外,二樓多的就是每家中國書店都有的“看家菜”:各種良莠不齊的“中國古典小說”、“話本”、“演義”。當時,華夏出版社出了一大套金色書脊的中國古典小說叢刊之類的書,好幾箱子,摞在二樓的書架邊上很長時間,用塑料繩扎得一捆一捆的,那時候,這種大套書,即便打折,也是奢侈品。
對這家書店印象最深的,是二樓靠南邊的一排書架,書架的一邊臨窗而采光良好,書架上插的全是當年很火的 “外國通俗小說”——打上引號的原因,是事后很多年才知道,當年的所謂 “外國通俗小說”,其實是標準的“國貨”。那時候一沒翻譯軟件,二沒成熟的外版引進渠道,哪就能一下子翻譯出那么多“通俗小說”來?
現在看,當年托外國人之名,在小說里夾一些刺激一點的佐料,是許多作者和出版商心照不宣的秘密。當時書架上的眾多外國作者名字中,印象深刻的除了“西德尼·謝爾頓”外,還有一個“雪米莉”,許多年后,我聽到一個不知道是否準確的小道消息:“雪米莉”其實是三個中國人,一個人占了一個字。
后來,這家中國書店因為東方廣場的建設施工,在東單改造的同時,消失了。那以后,北京市中心不再有需要側身而過的舊書店,插在書架上的雪米莉也好像一起從視線里淡出了。在那前后拆掉的還有王府井新華書店和王府井南口北京的第一家麥當勞。這時候,你覺得歷史就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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