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陶短房/文 8月19日，路透社獨家發表了埃及被推翻的前總統穆巴拉克（Mu?ammad ?usnī Sayyid Mubārak）委托律師法里德.迪布（Fareed el-Deeb）爆料，稱“穆巴拉克可能很快獲釋”，消息傳出后震驚世界，不少人紛紛揣測此時釋放穆巴拉克將釋放怎樣的信息，以及對埃及目前混亂不堪、撲朔迷離政局的影響，一些性急的國內傳媒，甚至直接打出“穆巴拉克滿血復活”的大字標題。

迪布在爆料時宣稱“48小時后見分曉”，48小時很快過去，事情雖談不上“真相大白”，“中白”、“小白”卻還是可以算得。

那么，真相到底是怎樣的？

埃及國家電視臺8月19日稍晚便公布了北開羅刑事法庭就穆巴拉克涉嫌挪用公款一案的判決，結果是“釋放”。

但“釋放”不等于無罪，也不等于穆巴拉克就此便可以走出監獄，更談不上“滿血復活”。

此次以“釋放”了結的，是針對穆巴拉克各項指控中爭議最大、也最難厘清的“挪用公款”一項，作為任職達30年之久、壟斷埃及軍政大權的政治強人，其經手的公款不計其數，哪些算職務行為，哪些算非法挪用，本身就很難界定，且相對于更嚴厲的指控，這項指控充其量只算“添頭”，對穆巴拉克最終刑期輕重長短的影響微乎其微。

對穆巴拉克的另一項重要指控，是受賄。按照迪布19日的說法，這項指控將于“一周內”審結。由于缺乏確鑿、明細的證據，這項指控同樣存在爭議和變數，罪名成立、不成立的可能性均存在（至于某些渠道長期釋放的“穆巴拉克退款換自由”小道消息反倒不可信，因為一旦退款就等于承認受賄，這不啻自己拱手送上不利于己的鐵證）。按原先安排，這項指控的審理將于8月25日再度開庭，但鑒于目前形勢，是否能如期舉行，殊難預料。

穆巴拉克是2011年4月以“武力鎮壓及屠殺示威者”、“受賄”、“挪用公款”三項罪名被捕，同年8月3日開始受審。2012年6月2日因第一項罪名成立而被判終身監禁。不過今年1月，穆巴拉克向埃及最高上訴法院提起的上訴被受理，三項指控將分別重審。埃及法律規定，法院對全部指控作出終審裁決前，對嫌犯的羈押不得超過兩年，倘受賄和挪用公款兩項指控了結，而最嚴重的“武力鎮壓及屠殺示威者”指控尚未開庭，穆巴拉克的辯護方便可援引前述法律規定，以穆巴拉克健康、年齡等理由申請保釋。迪布所謂“可能即將獲釋”、“不久見分曉”，說的便是這么一回事。

然而“可放”和“會放”卻是兩碼事。

19日稍晚埃及國家電視臺援引司法部門官員的話稱，因受賄案審理業已開始且尚未裁決，穆巴拉克仍會繼續被合法拘押，如前所述，當前形勢下只要當局認為需要，大可以安全理由無限期推遲開庭，甚至提前開審“武力鎮壓及屠殺”這項最嚴重、證據也最確鑿的指控，總之，想不讓穆巴拉克出去，辦法總是有的，就看當局是否愿意及認為需要這么做了。

如前所述，針對穆巴拉克案的司法博弈一直在進行。由于司法機構的法官終身任職，其中大部分人是穆巴拉克時代的“老人”，對于給穆巴拉克定罪客觀上的確并不熱心，但迄今各項做法都合乎法律規范。去年穆巴拉克案審理前期，適逢埃及政治過渡進程受阻，兄弟會、光明黨、自由派和“廣場派”均對軍方戀棧不滿，試圖借“清算穆巴拉克”打擊軍方威信，迫其盡早交權，因此“處死穆巴拉克”等嚴懲聲浪一度十分高漲且響應者眾；去年6月30日兄弟會組閣，軍方引退，光明黨、自由派和“廣場派”奪權斗爭的矛頭轉向新掌權派——兄弟會，對窮追猛打穆巴拉克這只“落水狗”已意興闌珊，而兄弟會繼續熱心“清算”，則有乘勝肅清軍方及政敵的意圖，甚至試圖借此和“老人”云集的埃及司法體系較量一下，去年底、今年初案情的反復，便是這種較量的折射。

在穆巴拉克體系崩盤兩年后，這個“史前人物”對埃及各派“存活”政治勢力而言，已是不折不扣的“負資產”：司法機構只是對審判不熱心，卻無意為之翻案給自己添麻煩；軍方和穆巴拉克關系復雜，嫌隙和仇怨既已公開，執政30年期間的合作又容易授人以柄，他們最期待的，是這樁公案早些了解且不至連累自身，而不是設法為這位空軍出身（埃及軍官團上層主體是埃及陸軍）且早已恩斷義絕的“老領導”開脫；至于其它派系，不論如今站在哪個陣營，卻都是穆巴拉克政治體系的受害者，和穆巴拉克倒臺的受益者，他們當然更不會希望穆巴拉克“滿血復活”——事實上也根本不存在“滿血復活”的任何可能性。

自上周日起，埃及國內治安形勢稍有好轉，如此后政局趨于平穩，穆巴拉克案今后的走向將波瀾不興；反之，倘局勢再生波瀾，這個“歷史瘡疤”和“軍方原罪”，就幾乎注定會被謀求東山再起的兄弟會，或其它希望重演去年兄弟會迫退軍方、奪取政權一幕的政治勢力再度揭開。

值得關注的倒是迄今尚未重審的“武力鎮壓及屠殺示威者”指控。實際上，僅憑這一項指控，就足以讓穆巴拉克人頭落地或牢底坐穿，而這項指控的涉及面及年限跨度，才是政治博弈的真正焦點。去年針對此指控的審理，就出現了“罪責跨度為‘尼羅河革命’期間解放廣場的18天”的穆斯塔法.蘇萊曼（Moustafa Souleimane）指控，和“罪責跨度為穆巴拉克統治期間全部30年”的穆斯塔法.卡特爾（moustafa abdel-kader）指控，最終的裁決則是以“18天”定性。很顯然，如果采信“18天說”，則需要負責的僅為穆巴拉克及其親信，而采信“30年說”則會將軍方拖下水，屆時一旦此項指控審理重開，而埃及政治博弈進一步白熱化，“18天還是30年”將再度成為政壇惡斗的主戰場之一——前提是穆巴拉克這把老骨頭能支撐到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