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李黎/文 所有關于巴斯的回憶總會從圓形廣場上我選擇的那個問路人開始。從倫敦坐兩個小時火車剛抵達的正午，我需要找到能去村莊里的巴士車站?；疖囌九越烫脧V場里靜靜的，一個看報紙的人背對著我坐在長椅上。我總是莫名地去選擇相信一個讀報的人。并且，看上去他略顯老氣的穿戴不像游客。于是那個人聽見我的聲音后從報紙里抬起頭來，一張五官嚴重歪斜，鐘樓怪人般畸形的臉猛然進入我的視線。

很快我收起訝異，這個人站起身來非常熱情地給我指了詳細的路線，好心地帶我走到去車站的路口防止我在交叉點迷路。謝過他離開之后，直到上了去鄉間的巴士，這個人還讓我沉浸在極不真實的感覺里，連帶車窗外中世紀小城的風景和鄉間森林都像是在夢里。

而后我發現整個巴斯的氣質都是這種安靜的夢境感。因為訂了一個詹姆士一世時期的鄉村酒店，住在離城里一刻鐘車程郊外的村子里，從房間里可以望見整個寂靜的山谷。很難想象這里離繁華的倫敦竟然只有兩個小時的火車車程。要厚重的帝國都市感，還是連藤蔓下橋洞的陰影都帶著詩意的英國鄉間，選擇只在一念之間。

巴斯的異域感來自于它的獨特歷史。作為英國的一個小城，它城市中心的著名古建筑卻大多由羅馬人在公元一世紀前后所造。兩千年前羅馬人來到這片翠綠的山谷中，被溫泉所吸引，便在這里建城，一住就是四個世紀，修筑了他們的神廟和浴場建筑群。這便是巴斯（bath）的來歷。973年，英國的第一個國王在這里舉行了他的加冕典禮。12世紀初，主教約翰·德維路拉主持修建了了宏大的中世紀教堂建筑群，他還把已經成為羅馬人殘跡的古浴場再次啟動并建立新浴場。三百年后一個叫Oliver　king的主教，按他的夢境修繕教堂，如今在修道院教堂墻面上還看得到象征他名字的橄欖樹和夢境里天使的雕像。在巴斯，造任何夢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因為所見之物盡是古老中世紀的詩意。

當然，除了羅馬浴場里神廟的那汪池水，還有三角門楣裝飾上的蛇發女妖兇狠的面容，而神廟里長明火光的照耀下，鍍金的Sulis女神銅像姿態優雅。當年有很多珠寶錢幣還有軟鉛制的祈愿書這類祭品被投進水里奉獻給女神。多少個世紀之后，考古學家挖掘出的軟鉛書上，竟然絕大多數文字并不是對幸福的乞望，而是對傷害過自己的人的詛咒。那汪許愿的池水，很多世紀以來幾乎浸滿幽久的怨意。古羅馬人離開之后，主教修建了國王浴池，初衷是為了建一個靠自然的恩賜療養的氤氳之地，但在史學家的記載里，這是一個蒸汽霧裊中的欲望場所。不過在18世紀，去巴斯取水，泡泡溫泉，去水泵房（PUMP　ROOM）喝一杯礦泉水，然后去看戲和社交。從1795年使用至今的水泵房餐廳里，依然可以欣賞到幾百年沿襲下來的水泵房三重奏。

值得一提的是，水泵房的墻上高聳著波納什的雕像。這個原本是職業賭徒的家伙，一位無論是從軍還是從事法律都半途而廢的人，最后竟擔任了巴斯的儀式官后，成功地改變了這里的社會結構。一個當年混亂地充斥了形形色色決斗的小城，在他制定的儀規下不許佩劍也不許決斗，倒真的把這里改造成一個文明安全的時髦之地。鄉村旅館的人告訴我只要小心夜晚那些醉鬼，基本上一天里大部分時間巴斯都算是適宜閑逛的迷人小城。

巴斯每天有一百萬升古老的雨水被自然加熱到46攝氏度，從三個富含礦物質的泉源中涌出。古時候人們迷戀巴斯的溫泉水到了癡迷的地步，他們相信這些泉水可以治愈一切。很難相信如今在巴斯見到的這些溫泉水，竟然是一萬年前落在Mendip山脈上的雨水。

游人們當然會記得這里是簡·奧斯汀大部分作品的誕生之地，古樸可愛的紀念品商店里琳瑯滿目地除了溫泉療品，最多的便是羅馬士兵頭和簡姑媽的相關紀念物。很遺憾他們遺漏了威廉·赫歇爾（william　Herschel）兄妹也是古城中的名人。赫歇爾說過：“我看到的星空比我之前的任何人都要遼遠。”他和妹妹卡洛琳共同住在新國王街的寓所里，哥哥和妹妹都是出色的天文學家和音樂家，1781年，兄妹倆在這座有大落地玻璃窗的房子里發現了天王星。但我沒有找到任何商店里出售有關這倆兄妹的紀念品，如果有他們守這一個天文望遠鏡看星星的冰箱貼或者小銅像，我會是毫不猶豫掏腰包的那個人。

從皇后廣場延伸出的林蔭道直接通往皇家新月樓，這里是喬治王朝時代人們散步的地方，碎石路旁是一座喬治花園，園里盡是那個年代的植物。在皇家新月樓，除了奢華的舊日氣息和古董陳列品之外，在11號樓的墻上你可以看到一塊記載著一段稍縱即逝愛情的牌匾。在這座富麗堂皇的古典樓閣中，那塊牌匾竟是為了紀念一對戀人從這里出發私奔，可見巴斯的人總歸是浪漫的。令人唏噓的是那段愛情的結局是女主角尚在年輕時就因為愛情的消逝郁郁而終了。

巴斯是一個如此適合散步的城。即使沒有打算看戲，去皇家劇院那座小巧但盛名的劇院門口閑逛也是不錯的選擇。傳說中幾百年來時常有戲劇演員在散戲后瞥見劇院門口黑衣守門人，甚至偶爾會出現灰色古裝散發著茉莉香水味的幽靈。如果不想被這些暗色虛無的傳聞影響，只愿意看見明亮景致的話——到皇家維多利亞公園去吧。熱氣球于黃昏的公園上空緩緩升起，在和古舊年代景致別無二致的草地上，我看見所有的人仰望著幻境一樣斑斕的熱氣球，像仰望刻著夢境的修道院教堂上方繁復精美的金色尖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