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韓雨亭 魯禮義 北京的霧霾天持續了近一個月，顏梓清實在忍不住了，她開始用博客來表達對汽車尾氣的憤怒。“希望政府就不要再向民眾隱瞞了，必須直面一個現實；機動車是造成霧霾的主要原因。”她說，現在政府的當務之急就是要控制好那些尾氣超標數十倍的車。

顏梓清是中國環保產業協會機動車污染防治委員會副主任，這是一個兼具官方和產業雙重色彩的學術機構。她的另一個身份，是一家機動車尾氣檢測設備公司的創始人。

但現在，她幾乎已經半退休了。“中國的機動車尾氣檢測市場，不好說。”顏梓清說，她十幾年前創辦的金凱星科技有限公司幾乎是中國最早一批機動車尾氣測量儀的供應商，但斥巨資從國外引進的測量技術，在國內幾無用武之地。

見證過尾氣檢測設備政府采購市場的種種“貓兒膩”和監管無序后，她甚至相信，目前很多地區尾氣排放數據都是電腦合成的“假數據”，數據都不準確，又何談治理？

“無用”的技術

當初創辦公司并花巨資引進技術時，顏梓清覺得自己是“很有戰略眼光”的。

2001年，國家環?？偩中紝嵤C動車排放標準，要求對機動車尾氣進行檢測。但由于中國在機動車尾氣檢測領域相對落后，沒有核心技術，污染量難以檢測。相關部門認為，如果只是依靠外國公司提供數據，這就意味著中國汽車工業發展是建立在“別人建議之上”。

于是，顏梓清的公司在創辦之初就接到了當年國家發改委的重點國債投資項目——設計中國自己的排放檢測設備。

為了從美國和德國馬哈機器制造公司引進先進技術，她的公司支付了上千萬技術轉讓費。國家相關部門也給予了相當支持，出錢出力，為此幫她還組織了一個談判組。但外國技術并不完全適應中國，還要經過“國有化”的改造。她又聯合了清華大學、北京理工大學等科研機構，花了一年多時間，對引進技術的再研究和試驗。

技術改造很成功，并且獲得了國家30多項技術專利，她的公司還與相關國家簽訂了排他性協議。2006年起，公司還在全國首家推出智能化檢測系統，并在廣州、山東等地使用，取得良好效果。

她相信這會給環保部門就機動車尾氣污染排放總量控制，提供科學的技術設備和管理建設方案。“將所有操作程序從復雜變為簡單，完全實現自動化和程序化控制，徹底杜絕各種作弊，使政府掌握的數據準確可靠。”

但就在她拿著公司斥巨資研發的專利技術和發明成果，參加全國各地政府的采購和競標時，競爭對手冒出來了。“每當在國內推出一項新技術，開完新聞發布會后不到三個月時間，國內定會驟然冒出七八家相似的檢測設備。”顏梓清說，這些設備沒有任何的專業技術證明，堂而皇之進入到地方政府采購的競標名單，搶奪尾氣檢測的“蛋糕”。

這確實是一塊大“蛋糕”。截至2012年6月底，中國機動車總保有量達2.33億輛，其中汽車1.14億輛。按照國家頒布的機動車尾氣檢測站建站標準，每1萬輛要建立一個監測站，中國現有的1200多家機動車環保檢驗機構和近4000條建設環保檢測線根本不夠，需要成倍增加，而每個監測站的檢測設備投入幾十萬元，算上來整個采購市場在數十億的規模。

但顏梓清的公司還是屢屢敗下陣來。在這近4000條的檢測線上，她攻下來的只有不到1/10。

誰來監管

一開始，顏梓清以為僅僅是價格的問題。

她回憶到，2005年到2006年，每套檢測站采購的儀器設備價格都保持在40萬元左右，為了爭取市場份額，越往后走，價格就壓得越低，從35萬到20多萬，現在甚至降到了十幾萬。“在現在各地政府的招標中，專利技術沒有納入評分條件。雖然我們技術有優勢，但招標中并沒優勢，政府招標，唯有價格才能占最大優勢。”顏梓清說，為保證檢測的精確度等一系列高端配置，設備成本就很高，公司的報價根本降不下來。

后來她發現，事情完全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在政府采購招標會上的經歷“一次比一次離譜”。

比如，2007年南方某城市的一次招標會，9月28日對外發標書，但投標日期是10月4日，不僅不符合招投標提前15天公布的要求，而且隨后當地一個處長明確告訴顏梓清，“你們來晚了，這個標我們已經有內定人選了。”“還有一次更離譜，當時文件都寫上了我們的采購名稱，開會時也是這么講的，不知道是否領導打了招呼，環保局科長帶著專家，到各個檢測站說一定要采購指定的某家產品，否則薪水拿不到，結果很多檢測站不敢采購。”顏梓清說。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現在市面上的尾氣檢測設備，大多是幾個廠家賣不同的部件由監測站組裝而成，至于整套系統的功能是否能準確檢測尾氣，效果參差不齊。業內專家表示，為了規范檢測設備和儀器，環保部曾經發布了系列技術標準，只要滿足標準，任何企業都可以生產。但雖有技術標準，相關部門卻并沒對其施行有效監管。“按理說，既然技術標準是環保部發布，理應由環保部門監管，事實上環保部門并未承擔起監管責任，至少監管主體至今尚未明確。”該專家稱。

北京目前是全國對機動車尾氣排放管理最嚴的城市，最直接的動力來自迎接2008年北京奧運會。2007年，北京環衛局率先設立了兩個下轄單位；機動車排放管理和北京機動車尾氣管理中心，一共800多人的編制，但這只是中國唯一“特例”。

“你看中國其他地區設立相關機構了嗎？沒人，沒錢，什么都沒有，怎么干活？”美國能源基金會北京辦事處交通項目主管龔慧明說。

龔慧明認為，現在對于環保部而言，最重要是如何將大的東西解決掉，比如油的問題，如何建立一個機動車排放監管體系迫在眉睫，但那是一個很耗時耗錢的活兒。

現在，顏梓清已經把公司和專利賣掉了，她一直在以機動車污染防治委員會副主任的名義，用各種方式呼吁和推動政府對機動車尾氣排放檢測數據的重視，至于結果，她已經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