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密/文
當地時間10月29日,就在美國總統大選進入最后倒計時階段之際,颶風“桑迪”重創美國東部地區,也打亂了兩位總統候選人的競選日程,兩位候選人分別取消了多場競選集會。雖然之前民意調查顯示,奧巴馬比羅姆尼更接近勝利,但他一定不愿意在這場風暴面前露出任何破綻,以免像前任總統布什2005年在“卡特里娜”颶風過后那樣,因應對遲緩而飽受批評。奧巴馬及時宣布紐約州和新澤西州進入災難狀態,并頒布多條與颶風相關的行政命令,他的表現甚至得到了羅姆尼頭號盟友、新澤西州州長克里斯·克里斯蒂的盛贊。
在奧巴馬執政的四年中,他對華的政策也有一些改變,在美國丹佛大學約瑟夫·克貝爾國際關系學院教授、美中合作中心主任趙穗生看來,“奧巴馬從一開始強調跟中國的共同利益,強調中國和美國要一起對付經濟危機及一些全球性的問題,轉向了在一些對中國比較敏感的問題上,對中國進行挑戰。”但接下來不管誰當選,“還是會回到中間路線或是兩邊下注的政策,既合作又對抗,既沖突又尋求共同利益”。
經濟觀察報:每逢美國大選選戰時,雙方的對華政策通常都是一個難以避免的話題。在你看來,這次辯論中,雙方的對華政策有什么異同?
趙穗生:大體上沒有太多的區別,都是批評對方對中國太軟弱,要求對中國采取強硬的政策。所謂的強硬政策,在這場辯論中,談得最多的還是對華經濟政策,如貨幣操縱問題、貿易赤字問題、就業問題,還有制造業問題。在這些問題上,兩個人都要求對華強硬,都說自己上臺會對中國采取更強硬的政策。
從奧巴馬來講,他這四年里對華政策已經有了很大轉變。從一開始強調跟中國的共同利益,強調中國和美國要一起對付經濟危機及一些全球性的問題,轉向了在一些對中國比較敏感的問題上,對中國進行挑戰。包括經貿問題、對臺武器銷售問題及戰略向亞太傾斜后和亞太的盟國問題,諸如此類。他對華逐漸趨于強硬,但這種強硬也不是完全強硬,既有合作,也有相互沖突的一方面,例如他強調很多新能源的合作對美國的經濟是很重要的。這就回到小布什第二任期時兩面下注的政策。
而羅姆尼現在基本是重新開始,為了爭取選票,他在競選中強調的都是相互沖突的一方面。在相互合作、共同利益這一方面,他基本上是忽略的,至少在選舉過程中是這樣。
如果說他們兩人在這方面有什么不同的話,那就是奧巴馬已經在臺上執政四年,他看到了和中國既有合作又有沖突的一方面。而羅姆尼作為挑戰者,他強調的是他認為的選民所能認同的一方面,即美國經濟受到了中國不公平的貿易政策和貨幣政策的打擊,所以美國經濟出現很多問題。
他們兩人在這個問題上有不同點,但是還是共同點更多。
經濟觀察報:你怎么看待奧巴馬之前提出的重返亞洲戰略?
趙穗生:所謂重返亞洲的這個概念,是相對來講的。小布什在執政的八年中,他對亞太是相對忽略的。因為他把所有重點都放在了反恐上,反恐的戰略重點是中東。在他的任期中,凡是和反恐沒有直接關系的問題,他都沒有加以重視。對亞太地區的一些熱點問題、經濟發展問題、貿易問題,他幾乎都沒有太大興趣。對于東南亞,他所感興趣的頂多就是所謂的反恐第二戰場,伊斯蘭教的一些極端主義問題,還有洗錢問題。除此之外,他對亞洲幾乎沒有太大關注。
我記得當時他們連飛到亞洲來參加一些區域合作會議都不愿意。比如東盟地區論壇(ASEAN Re-gional Forum),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個論壇,從其成立以來,賴斯之前的美國國務卿一直會來參加。而2005年、2007年,賴斯兩度缺席,因為她覺得去了也是空談。從這個角度上來講,(重返亞洲表述的意思是)我從來沒離開這個地方,但我過去重視不夠。在中東、伊拉克、阿富汗戰爭逐漸告一段落后,美國要在全球尋找未來對其利益最重要的戰略重點地區,重新發現了亞太地區。
奧巴馬談重返亞太,不僅是在軍事和地緣政治方面,最重要的是從經濟上尋找機會。美國經濟衰退,需要有很大的適合的市場及資金來源,亞太地區是最大的市場,經濟最活躍的地區,所以在這個地區,美國的機會是非常大的。他們沒有用重返亞太這個詞,這是中國用的詞,美國人一開始用pivotal,就是把這個地區作為一個重點,后來這個詞也不用了,用Rebalancing Strategy(戰略再平衡),這是一個什么概念呢,就是原來美國的重點是放在中東,現在要重新再平衡一下。
但是不管哪種提法,在這次大選中,可以感覺到重返亞太這個議題不是最重要的議題。在奧巴馬和羅姆尼的第三場外交辯論中,沒有和這個直接相關的議題。只有最后一個和中國有關系,與亞太有關,前四個全是和中東有關系。所謂的重新把戰略重點放在亞太地區,在美國目前的現實當中,根本行不通。因為中東還脫不開身,敘利亞、以色列、利比亞……美國在這些地方被搞得焦頭爛額。
在重返亞太這個概念上,中國和美國有一段認知上的差距。
經濟觀察報:選舉的結果會對美國對華政策造成改變嗎?
趙穗生:我覺得不會有太大變化。每次總統選舉后,在對華政策上都會有一個搖擺,尤其是不同政黨的總統入主白宮,一定會改變他前任的所有外交政策,包括對華政策。但這種改變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種搖擺的結果,因為美國有其戰略利益,并不會因為一個新的總統進入白宮而加以改變。新總統進入白宮初期,出于政治上的需求,他需要一種政治上的搖擺,但是之后,他就要從美國戰略利益來考慮了,要考慮經濟利益、安全利益等各方面利益。他會回到現實中,而不是競選的Bubble(不切實際的計劃)中。這時,他就會發覺競選當中所談的很多問題,做的很多承諾,尤其是很多外交和對華政策是行不通的,接著還是會回到中間路線或是兩邊下注的政策,既合作又對抗,既沖突又尋求共同利益。
經濟觀察報:目前,中美貿易摩擦似乎有升溫的態勢,你怎么看未來的趨勢?
趙穗生:我倒不覺得有升溫的趨勢。主要是美國經濟在恢復中,現在還比較艱難,而中國經濟最近也出現一些放緩的趨勢,所以經濟中的一些矛盾就比較突出了。所謂的升溫是競選中大家談這個話題談得比較多的一種感覺,其實沒有現實的改變。貿易摩擦不管是在美國和其盟國之間,還是美國和其他的國家之間,都是很正常的一種現象。但是它要遵守一種游戲規則,即世界貿易組織的貿易規定規則,或者通過世貿組織來解決一些貿易爭端。中美之間,有些案例美國勝訴,有些中國勝訴。這些是一種很正常的貿易互動,不要把這種現象泛政治化,它是經濟貿易互動正常的關系。
經濟觀察報:你覺得在中日釣魚島爭端中,美國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趙穗生:我覺得美國的角色很難扮演。前段時間釣魚島問題上,中日兩國都有不理智,很情緒化的東西,兩邊的民族主義情緒都在上升。從美國的利益來講,它希望亞太地區和平穩定,經濟繁榮。它不希望在這個地區看見沖突。中國在這個地區是一個核大國,它絕對不想和中國產生沖突,而日本又是它的盟國,它也不希望看見日本在這個地區的利益受損,而且它們還有軍事安保條約。所以它處于一種很困難的局面中。
我覺得美國的基本政策就三點:第一,日本是它的盟國,它有條約義務。安保條約第五條中提到如果日本管轄的領土受到攻擊,美國有責任參與日本的防衛。而釣魚島從1971年就是在日本實際管轄的范圍之內。第二,日本管轄,但美國沒有承認日本對釣魚島的主權,它當時交的是管轄權,因為當時美國是托管,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對日本所談的主權要求,美國采取中立的態度,既不說是日本的領土,也不說是中國的領土。換言之,美國沒有承認日本在這個地區的主權。第三,中國和日本要通過彼此之間來協商解決,這不是美國人能幫助解決的問題,美國這個觀點是非常明確的。這算是息事寧人的方法,就是美國不卷入,甚至不做調停人的這樣一種姿態,讓日本和中國自己解決。
美國需要亞洲的經濟機會,所以中國和日本真要打起來,美國的希望就被摧毀了。美國不會站在中國立場,也不會站在日本立場,它會站在自己的立場。
經濟觀察報:從去年開始,美國、歐盟對中國的光伏產品實行了“雙反”調查,最近,南非表示歡迎中國投資其相關行業,這些年,中國在非洲投資了很多基礎建設,你怎么看中國對非洲的戰略?
趙穗生:我剛從非洲回來,我覺得中國對非洲沒有明確的政策,如果一定要說有一個什么政策,那就是追求經濟利益優先,相對忽略其他方面。中國在這個地區看到了很多經濟機會,資源,主要是能源。中國經濟發展產生了很大的能源短缺,需要大量進口能源,還有其他的一些自然資源。而非洲是一個資源豐富的大陸,相對又沒有很好的開發,這對中國來講是一種很好的機會。所以中國到那里的目的就是為了賺錢,長遠的戰略考慮不足。為了開采資源,中國搞了很多非洲國家急需的基礎設施建設,但仍然被認為是為中國資源開發經濟利益服務的。
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和很多非洲發展中國家就忽視了這個地區的一些其他需求。均衡發展、環境發展、當地制造業發展、人力資源發展、遵守當地的法律等,中國在這些方面的記錄都不是很好,還存在一些腐敗現象。中國很多人到那里之后很難融入當地社會,因為他不學習當地的文化和語言,只是把中國的東西輸送到那里去。
中國在這些地區缺少長遠考慮,但是這些地區也確實需要發展和投資,所以中國既有問題,也受到非洲一些國家的歡迎,在這點上中國也有積極的一方面。但是問題將來會越來越嚴重,現在已經顯現出來。
經濟觀察報:你覺得未來中美關系最大的挑戰是什么?
趙穗生:最大的挑戰就是一種戰略上的不信任,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中國是一個崛起的大國,美國是一個現成的超級大國,這樣的兩個大國互相之間都有很多猜疑。中國會有人認為美國就是不想讓中國崛起,就是想鉗制中國,搞各種陰謀論;從美國來講,對中國也有一種長期的戰略上的猜疑,中國的軍事現代化非常不透明,國防白皮書里面沒什么具體的東西,發展軍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搞不清楚。中國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的崛起發展會讓美國有很多擔心。到底怎么跟中國相處,才能更好地維護美國在世界上的利益。
美國現在已經承認多極化,在這個多極化的世界當中,美國和中國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一種互動關系,怎樣讓中國發揮更大的作用,承擔更多的責任,與此同時,如何改革現存的國際游戲規則,建立新的大家能遵守的游戲規則,而不是強權政治?,F在大家都在想,怎么建立一種相對公平的游戲規則。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這在中美關系中會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有很大一個磨合期。但我的感覺,如果兩國的精英能夠理性地看待各自的利益,他們會很快意識到,其實現在已經意識到,中美的合作會是一個雙贏的局面,如果是沖突,不光是零和,會對兩國和全球利益傷害都非常大。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非常欣賞一段話,今年2月希拉里·克林頓在紀念尼克松訪華時說的:中美兩國合作不能解決世界上的所有問題,但是沒有中國和美國的合作,任何全球性問題可能都得不到解決。一個強大的中國對美國是有好處的,一個強大的美國對中國也是有好處的。這段話非常有道理。
經濟觀察報:回到亞洲,近年,中國與鄰國出現了很多分歧,你認為應該怎么改變這樣的處境?
趙穗生:2008年以前,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處得非常好,睦鄰外交,強調跟周邊國家的共同利益,把很多分歧擱置在了一旁,而且給周圍的國家帶來很多發展機會。亞洲金融危機中,美國、日本做不到的事情,中國都做到了,那些國家誰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害怕中國,覺得中國是種威脅。而2008年以后,中國成為第二大經濟體以后,就覺得以前很多做法都不適用了。寸步不讓,在這樣的背景下,中國與周邊國家的關系發生了很大變化,西方一些媒體說中國現在成為全世界當中最孤獨的崛起大國,幾乎沒有什么朋友。
要改變這樣一種局面,就是要重新回到2008年以前的與鄰為善的這種政策上來,作為這個地區的一個大國,繼續與周圍的國家共同發展的睦鄰政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