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賈爾斯·錢斯/文 直至5月6日這天我們才意識到，歐元危機現在才真正拉開帷幕。此前，政客和各央行高管們三不五時地于布魯塞爾或華盛頓聚首，給人感覺一切都在朝著有利的方向發展。3月份，德國說服（或說是‘脅迫’）歐元體內其他16國共同簽署了一份名為“財政契約”（Fiscal Compact）的協議。協議規定所有簽約國必須遵守一定的借債限額：年度預算赤字不得超出本國GDP的3％，國債總額不得高于國家GDP的60％。這個協議只需在 17個歐元國中的12個國家投票通過，就可以于2013年1月1日正式生效。在德國總理、極似歐元學區女教員的默克爾女士令人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嚴密關注下，財政契約的誕生給人一種歐元各國精誠團結的感覺。3月份第二批希臘救助款到位，連同財政契約的出爐，給股市注射了一針鎮靜劑。此前，深陷危機的歐元國的債券和一些歐洲主要銀行的股票價格，在金融市場上一路下瀉，令人心驚肉跳。財政契約簽署后，歐元重新堅挺，西班牙和意大利發行的10年期債券的利率降至令人欣慰的6％以下，高于此利率額將給發行國的財政造成難以承受的經濟壓力。
不過，那都是彼一時。5月6日幾個歐元國家的選舉結果，都傳遞出一個共同的信息：不要再進行任何削減，不要再勒緊褲腰帶。西班牙、希臘、葡萄牙和愛爾蘭等國創紀錄的失業率仍在續升。希臘3月份才與歐盟達成的為獲得金援而需采取的緊縮政策，遭到希臘70％以上選民的否決。而同樣比例的希臘選民同時又表示要繼續留在歐元體內。希臘人的意愿是：“我們樂意繼續享受使用以德國為后盾的統一貨幣所帶來的便利和購買力，但是要我們短期內提高競爭力，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5月6日的選舉結果是，希臘所有參選的政黨都未獲得多數選票，選民們顯然是以此來表達他們對本國的政客和德國金援主子們的滿腔憤怒。就在筆者撰寫本文之時，希臘幾個主要政黨試圖說服其他各方共組聯合政府的努力也無疾而終。6月份希臘將面臨又一輪選舉。屆時，希臘若想從歐盟獲得下一筆救援款，就必須進一步削減開支，包括砍掉15萬個公職人員的飯碗。這一切聽起來像不可能的任務。希臘人以為他們玩兒的把戲到目前為止還挺有效，以退出歐元為要挾，引發金融市場動蕩，擾亂歐洲和世界其他地區的局勢。希臘退出歐元的影響力有多深遠，無人知曉，但有可能引發股市的連環反應，股票交易員會借口其他諸國如西班牙、葡萄牙、愛爾蘭和意大利等國因經濟同樣不堪一擊也必然會隨之退出歐元，而大肆炒作這些國家的債券和股票，從而給它們造成新一輪巨大的市場壓力。
不過，德國和歐盟已放出口風，他們對希臘一貫的威脅、謊言和違背協議承諾的行為已忍無可忍，已經做好希臘脫離歐元的準備?，F在到了希臘人民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他們是否愿意為續留歐元體付出代價？筆者認為希臘將會利用恐嚇逼迫歐盟做出更多的讓步。但這一招不會奏效，希臘出局也就是今后個把月的事。一旦成為實事，其影響力將會立竿見影。不過，金融市場至少從年初起已對希臘可能脫離歐元有一定心理準備，所以應該能及時應對。我估計希臘出局對股市沖擊不會太大，但未來數月里，雅典的日子會很不好過，希臘的燃料和生活中許多已視為理所應當的必需品，完全依賴進口，希臘的銀行體系也將瀕臨倒閉。不過，有利的一面是，希臘人所欠的2260億歐元債務將從此煙消云散，理由是被逼無奈已乏力償還。所幸，絕大多數歐洲銀行已將所持的大量希臘債券脫手或清理。法國第一大銀行法國巴黎銀行（BNP Paribas）的一組數字就能說明這一點。截至2011年6月底，BNP擁有的由歐元國家發行的債券總額為739億歐元，其中35億是希臘債券。到9個月后的2012年4月，BNP所持的歐元債總額已降至483億，之中希臘僅占2億。所有面臨股價崩盤威脅的銀行自去年起都迅速采取了補救措施，因此，面臨希臘倒債將產生的金融風險，銀行界和金融市場將相對容易應付。
不過，5月6日歐元區進行選舉的并非僅希臘一國。法國也舉行了總統選舉，盡失人心的現任總統薩科齊，敗給了對手社會黨人奧朗德。奧朗德的競選綱領表達了反對德國削減支出的強硬立場，要求大力改革以促進經濟增長。人們已開始認識到，增長是歐洲經濟振興的關鍵，只是對增長的含義，各方莫衷一是。奧朗德的經濟增長觀點顯然與德國人的相左，他主張對法國和歐洲經濟注入新資金以刺激需求，而新資金的來源只能通過舉債，但德國人強烈反對增加借貸。德國乃歐元體的龍頭，是希臘、葡萄牙及愛爾蘭這些經濟弱國資金的主要來源，也是迄今努力尋求解決歐元危機的推手，很難想象新總統領導下的法國，如何與德國達到共識。5月6日對緊縮政策表達不滿的還不止法、希兩國的選民。意大利的地方選舉也反映了相同的意愿。同時在德國，現任總理默克爾所在政黨在區域選舉中獲得的支持度明顯減弱，也顯示出選民對她獨尊經濟緊縮政策的做法開始失去信心，但這還沒完。
5月31日，愛爾蘭將就政府3月份簽署的財政契約進行投票表決。如果是否決票，這將再一次證明5月6日歐元區選民所表達意愿的普遍性。最近，愛爾蘭民族主義黨派“新芬黨”（“Sinn Fein”的意思是“我們自己”）的風頭最健，它的執政綱領反映了希臘、葡萄牙、西班牙和意大利選民反對緊縮政策的心聲。新芬黨要求歐洲投資銀行為實施一個龐大的刺激歐洲經濟發展的計劃提供資金，著重在基礎設施和長期投資、歐洲銀行資產重組以及清除愛爾蘭銀行的壞賬上。聽上去與2008年金融危機時美國政府實行的“臨危資產救助案”（Trou-bled Asset Relief Program, or TARP）如出一轍，美國政府那時以收購幾大主要銀行的不良資產來迫使后者進行資產重組。當時估計這一做法將花費美國納稅人約占GDP2%-3%的稅款?？勺詈蠼Y果是，美國政府借出去的錢現已大部分得到償還，且最終納稅人掏的錢還不到GDP的1％。
現在有一股強烈的呼聲，要求對歐洲的銀行也施行TARP救助，因為許多銀行迫于手中持有的大量不良資產，無法提供歐洲的企業及家庭增長所需的信貸。這些不良資產部分是歐元危機造成的，部分則是由2008年金融危機前，美國那些地位顯赫的投資銀行的股票經紀人為完成其銷售配額，向德、法及其他歐洲大銀行推銷那些如今一文不值的次級房貸造成的。除了這些堆積的壞賬，新的銀行法規定所有銀行必須提高與其貸款數額相應的儲備金金額。另外一個問題就是，歐洲銀行的規模相對于本國的經濟產出過于龐大，德國兩家最大銀行的資產總和，是其本國GDP的102％；而法國3家最大銀行的全部資產竟是本國GDP的184％。這些國家僅是為本國銀行重組資產，就要承受巨大的經濟壓力。歐洲銀行資產重組，所需資金也許高達5000億歐元，恐怕要仰仗歐盟的協助，甚至可能還需要靠外部的投資。但無論如何，清點和消除銀行壞賬已勢在必行。如果歐盟和歐洲央行能迫使所有歐洲銀行徹底正視所面臨的問題，就將為最終解決問題向前邁出一大步，為經濟復興奠定堅實的基礎。
歐洲人民力量的崛起，已經改變了歐洲的局勢。未來幾周里，德法兩國可能會為解決歐元危機尋求一個新途徑，將德國的經濟緊縮政策和以促進經濟增長為中心的經濟改革措施兼容并蓄，但前提是，歐洲銀行業必須先進行大規模資產重組。西班牙已開始朝這個方向努力，但是其銀行所需資金估計在1500億到2000億歐元之間，遠遠超出西班牙政府所估計的350億。鑒于選民已無意再吞緊縮的苦果，銀行資產重組所需金額又如此之巨，未來一兩年內，除了希臘外，其他可能脫歐元的國家恐怕還有葡萄牙，甚至西班牙和意大利。我個人估計，到2013年底，歐元依然存在，德國也仍舊是歐元的領軍人，只是歐元會員國將少于今天的17國。解決歐洲危機依然任重而道遠。
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客座教授
gileschance@yahoo.com
(馬冰/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