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張向東 在美國雷曼倒掉后最初的一段時間內，中國還顯得非常平靜。

北京的公路上，照樣車水馬龍。如果乘車一路向南，你會看到：高速路上的物流貨車依舊因超載而臃腫不堪，沿途的城市天際線上密布著建筑腳手架和吊裝機械；備受爭議的京滬高鐵工地上正熱火朝天——它對中國的改變和沖擊將在兩年后出現。不過至少當時看起來，中國大部分的企業、工廠、商場和餐館，似乎一切照舊。

國內的專家和財經記者們，開始在糾結和矛盾中一邊張望著尋找變化的跡象，一邊自己在心里嘀咕：怎么還沒有裁員？怎么還沒有降工資？物價怎么還在漲？怎么還沒發生點什么？這是什么經濟危機嘛！

這是海嘯到來前的平靜。2008年10月29日的下午，在北京收廢品的河南農民陳國剛把他的老婆打跑回了老家。原因是陳的老婆把他囤起來的一堆破銅爛鐵賤賣了。陳國剛其實知道這并不是他老婆的錯，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內，國內市場鐵、銅、鋁、化工產品等主要原材料價格暴跌七成。中國主要的建筑材料螺紋鋼以每天100元的價格急速下跌。貿易商形容說，時間太短，速度太快，降幅太猛，基本上沒給廠商留下任何出貨的機會。這一情形一直持續到2009年的整個上半年。

被譽為“工業糧食”的鋼鐵行業的急劇萎縮，正傳遞著中國經濟冬天降臨的信號。而在隨后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召開的一次會議上，協會向中國的鋼鐵行業發出警告：最壞的局面還在后面。

一年后，渣打銀行中國區研究主管王志浩，在北京的一家咖啡館里展示了自己當時監測中國經濟的兩個指標：水泥和鋼材。在他的統計表格上，從2008年四季度到2009年一季度的大部分時間內，中國鋼材的產量急速下滑，而水泥產量的增速則降為零。他說，盡管中國政府公布的投資增速仍在上升，但實際上各地的投資已經朝著低谷墜落。

危機，來了。

北京的平靜被打破。2008年11月初的一天深夜，北京西長安街南側的京西賓館一間會議室的燈，一直亮到第二天破曉。在這里開會的政府高官與核心智囊，在為一個數據進行一遍又一遍的討論和計算，8萬億、2萬億、1萬億、甚至還有10萬億……最終，這個數字被確定為4萬億。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要求地方在落實四萬億計劃時說，“出手要快、出拳要重、措施要準、工作要實”。

中國“快重準實”的救市風格，一定會讓保爾森汗顏不已。為了讓7000億美元救市計劃獲得支持，這位橄欖球選手出身的美國財長當眾向美國眾議院女議長佩洛西單漆下跪。如果不是保爾森那一臉的垂頭喪氣和疲憊，你也許會以為這是在美國白宮上演的一場求婚鬧劇。保爾森后來說，“那是一個非常緊張的時期……當他們見到我時，他們不太高興。我想給大家帶來一些快樂，于是我向佩洛西跪下了。我說，請不要毀了協議，她說他們不會。”

保爾森這次“史上最昂貴的下跪”最終使美國救市計劃獲得通過。2009年2月17日，新上任的黑人總統奧巴馬正式簽署了總額達7870億美元的“美國復蘇和再投資”計劃——這是美國自“大蕭條”以來規模最為龐大的刺激方案。

兩個大國的先后出手救市所引發的，不僅僅是資本市場的短暫反彈。經濟學界有關政府和市場的爭議再次出現。一些幸災樂禍的聲音認為，在美國這個典型的市場經濟國家里發生的危機，以及此后美國國會采取的救市措施，說明當今經濟體系中市場神話的失敗。與美國相比，中國市場的半開放狀態和政府強有力的宏觀調控，使得國內更具備抵御風險的能力。

中國進出口銀行董事長李若谷在2011年的一次國際金融論壇上演講說，上個世紀80年代以來流行的自由市場經濟理念，實際上是一個錯誤的理念，是導致這次金融危機的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世界銀行副行長和首席經濟學家林毅夫則說，不能“因噎廢食”。一個國家出現問題，影響到別的國家，這是全球化的代價。我們必須正確地總結這個事情，吃飯的時候小心一點，把骨頭挑出來就不會被扎到了。如果簡單化地不改革不開放，退回到計劃經濟，不是比現在更糟嗎？

這場有關市場和計劃的爭論也許會一直貫穿在中國的改革進程中。但在當時，人們并沒有過多的精力和時間去關注它。北京三里河一帶的賓館和酒店又開始爆滿，南禮士路、月壇南街附近的公路不分時間地變得異常擁堵。在這塊不大的城區內聚集著國家發改委、財政部等權勢部門。四萬億投資計劃的出臺，讓更多的地方官員來到這一帶駐扎。

人們很快就發現中國大規模刺激內需政策的效果，正在被超出預期的大幅下滑的出口數據所吞沒。2009年的3月25日，原本一個焦化行業的信息發布會，卻由于到會官員的判斷而變得氣氛沉重。當天，商務部、工業和信息化部、國家統計局三部委數名官員到場，商務部外貿司副司長梁樹和用“遠未見底”評價當時的中國經濟。專家和官員們都開始向中南海建議，加大經濟刺激的力度。

隨后，國務院先后宣布實施家電下鄉政策、十大產業振興計劃，福建海峽西岸、關中天水、黃河三角洲等先后8個區域經濟發展規劃在這一年內獲批，數量達到前4年的總和。在中央四萬億投資計劃的鼓動下，各地紛紛推出自己的投資計劃。當年，按照各省公布數據，全國計劃投資總規模將近30萬億，超過了2008年中國全國GDP總規模。

一個例子發身在中部省份湖北，該省謀劃了規模達12萬億的投資項目。此后，在湖北省省會武漢市出現了5000多個建設工地遍地開花、交通擁堵、揚塵漫天的壯觀景象。其市委書記阮成發說，“事隔三年、五年或者十年后，當我們回頭看，我們不這樣做，我們會對不住這座城市。”網友給他起名“滿城挖”。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阮成發那樣“滿城挖”。珠海市名門水務投資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袁世俊在這股投資熱潮中被冷落了。在全國的水務領域，袁世俊的名門水務是為數不多的民營企業之一。

最初國務院四萬億投資計劃的消息，一度讓諸多像袁世俊這樣的民營企業家感到振奮。在袁世俊看來，水務既屬于環保，又屬于需要加快建設的市政基礎設施，都是屬于國家重點鼓勵投資的領域。但很快，他就沮喪地發現自己根本拿不到項目。在這輪盛宴中，他被出局了。

2009年的中國，很多地方都成為工地，很多銀行都在爭著放貸。這是一輪由政府主導的投資盛宴，一個個工程投資和一筆筆銀行貸款支撐起了比黃金更重要的信心。

歐洲人艾默里奇在這年年底上映的好萊塢大片《2012》中，巧妙地恭維了中國的投資奇跡。在商量如何建造末日來臨前的諾亞方舟，全球的首腦們一致同意交給中國人來建造，因為只有中國人才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中國的地方政府用一個又一個萬億投資計劃給世界上演了現實版的建筑奇跡。而對于美國來說，末日危機此時才剛剛開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們對美國的印象都還停留在這樣類似的一幕：保爾森召集的緊急求助會議失敗了。雷曼兄弟公司在曼哈頓紐約時報廣場附近第七大道的總部門口曲終人散，職員們領帶松散、垂頭喪氣地拖著整理箱離開大樓，他們相互擁抱并低泣著告別。

人們的生活被這樣的標題化了——前危機時代與后危機時代。2009年則是世界和中國的后危機元年。

一個頗為滑稽的現象是，諸多經濟學家對當年中國經濟的研究，演變成了對幾個英文字母押寶式的討論——U、V、W和L。到這一年結束的時候，字母V贏了。對于中國和全球經濟來說，這的確是個意味深長的符號。中國用浩大的工程完成了對世界的拯救。

此時，中國老百姓都還尚不能直接感觸到這場規模宏大的宏觀調控給他們帶來的影響。兩年后，他們將會切身地感受到過度放貸和投資多帶來的通脹有多么可怕。

2009年

關鍵詞：復蘇奇跡

民間熱詞

躲貓貓

“今天，你‘躲貓貓’了嗎？”這句看似無厘頭的話，是一條社會新聞后面的網友評論。一個因盜伐林木被關進看守所的青年，2月8日在看守所內受傷，被送進醫院，2月12日死亡。警方稱其受傷的原因是放風時和獄友躲貓貓撞在墻上。

釣魚式執法

9月8日，上海市民張軍 （化名）因幫載自稱胃痛要去醫院的路人，沒想到，那是一個俗稱“鉤子”的交通行政執法隊協查人。結果私家車被城市交通執法大隊認定為載客“黑車”，遭扣車與罰款1萬元。

整個事件的執法過程受到網友們的質疑，“釣魚式執法”一時成眾矢之的。

“70碼”

5月7日，發生在杭州的“富二代”胡斌飆車撞死人案，引起了公憤，而此前杭州警方對車速“70碼”的表述，迅速催生了一個網絡熱詞“欺實碼”。后來，警方對數據失實進行了公開道歉，澄清了事實，才平息網友們的憤怒。

樓脆脆

6月27日清晨5時30分左右，上海一棟在建的13層住宅樓突然全部倒塌。由此引發的建筑質量問題，迅速引起網民的熱議。6月28日上午，上海市建筑管理部門發出緊急通知，要求立即對全市的建筑工程進行全面的普查。

被就業

7月12日，西北政法大學2009屆畢業生在論壇上發帖，稱在其不知情的情況下，學校就與一家公司簽訂了就業協議書，而他連這家公司都沒聽說過，就這樣莫名的“被就業”。由此，一系列“被”字體的熱詞流行網絡。

總理說·結構調整

2003年

我們注意把各方面主要精力引導到調整結構、提高經濟增長質量和效益上來，努力實現速度與結構、質量、效益相統一。

2004年

認真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加快經濟結構調整和技術進步，著力抓好重點行業、重點企業的調整改造，做好資源型城市經濟轉型和采煤沉陷區治理工作。

2005年

推進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堅持走新型工業化道路。東部地區要在優化經濟結構、深化體制改革、轉變增長方式等方面走在前面。

2006年

我國當前經濟發展中諸多問題的癥結，在于結構不合理和增長方式粗放。必須按照走新型工業化道路的要求，從優化產業結構中求發展，從節約資源、保護環境中求發展。

2007年

今年要把節能降耗、保護環境和節約集約用地作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突破口和重要抓手。

2008年

堅持擴大內需方針，調整投資和消費關系，促進經濟增長由主要依靠投資、出口拉動向依靠消費、投資、出口協調拉動轉變。堅持把推進自主創新作為轉變發展方式的中心環節。推進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促進區域協調發展。

2009年

今年要圍繞保增長、促升級，重點抓好產業結構調整。大力推進科技創新?？萍紕撔乱c擴內需、促增長，調結構、上水平緊密結合起來。

2010年

要大力推動經濟進入創新驅動、內生增長的發展軌道。繼續推進重點產業調整振興。大力培育戰略性新興產業。進一步促進中小企業發展。加快發展服務業。

2011年

我們要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和調整經濟結構。堅持走中國特色新型工業化道路，推動信息化和工業化深度融合，改造提升制造業，培育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加快發展服務業。

（摘自歷年《政府工作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