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半窗靈鼠齋/文 咱們要說的這個石濤是清朝的那個。在結婚以前,可能當過道士;在當道士以前呢,嗯,做過很多年的職業和尚;在他當和尚以前,是一位王子。本來姓朱,是朱元璋的灰孫子,朱元璋,太祖似的有意思,大概早年被讀書人看不起過,一登基就殺藝術家文學家,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元朝末年倪云林被迫自我放逐,而王蒙號黃鶴山樵的就死在朱元璋的大牢里,元朝四大名家兩個因為洪武帝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沒想到,隔了沒幾代,朱家皇族上上下下包括皇帝在內,人人雅好丹青,懂畫的會畫的手指加腳趾數不過來。這就有點因果報應的意思了,讓你丫再得瑟,欺負藝術家,以后你們全家都特么藝術家。
明朝末年兩個王子做了藝術家,八大和石濤,他們兩個的區別,有人說八大高潔一些,佛學上修為好一些,而石濤比較的忘本,康熙下江南了居然去接駕云云。其實這里面最大的不同,就是年紀。明亡時八大已經十六七歲,好比我初三高一那個年紀,什么國仇家恨喧嘩與騷動戰爭與和平,那都能刻骨不忘。石濤才兩歲的小娃娃,頂多也就看看天上的香蕉船吃吃手指頭,給家里傭人背著逃到廟里去,而且他父親的橫死,并非清兵所為,是明朝諸多朱姓子孫互相傾軋的犧牲品。
那么具體到書畫上,八大經歷過科舉的,考中了秀才,可以戴頭巾了,他的書畫外表再狂放,骨子里斤斤計較得很,朱新建有一次對著八大簡筆花鳥大叫:這是工筆畫啊。你看早年八大的落款,一筆歐體字,寫的就跟印的一樣,擺明了多年童子功造就。石濤不是,他有點二。
石濤的字畫,都是不對的。今天浙江美院里要是大家議論石濤,還要挑刺:這個畫法不對,這里是哈哈體(也就是卡通畫)。不過書畫這個東西到了明末清初,江北鹽商呆頭呆腦,審美上已經和1960年的美國暴發戶差不多,沒有什么不敢往墻上掛的,石濤帶著一股不管不顧的小清新,讓所有有科舉背景的知識分子和聽知識分子白話的商人們,都著迷得要命,嘿,靠這家伙怎么能這么放松?其實很簡單,人家沒有好好的學你們那些歐體字。這不怪石濤,他從小在廟里長大,做道場放焰口肯定比寫字畫畫拿手,史書記載,早年石濤好蓄古書而不知讀。所以石濤一輩子,基本功都是迤邐歪斜,要么就是超水平發揮,high到不行;要么就是慘不忍睹,不能看,沒有書法童子功的人,不可能手上很穩定,但是也就靠了這點不穩定,他成了。
要說力量,石濤很弱,不要跟八大比,就是王原祁,他也跟不上;說造型,那石濤畫的也不算靈巧,是什么讓石濤成為繼董其昌以后最有影響力的大師呢?只有一個因素,他的趣味。他是天生的熱愛自然,熱愛寫生。明清兩朝龐大的仿古市場,對他毫無影響,當所有人都在畫上寫“擬大癡”“臨云林”的時候,石濤直面自然,抓了毛筆就寫生,他的畫,只有自己的詩,絕對不會表達出對古人的任何膜拜,在他眼前,自然遠比古畫生動。
在陳陳相因的審美習慣下,想成名立萬其實也蠻簡單的,跑出去,面對自然,滿懷敬畏的拿起筆,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