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疊加因素”
官方最終給出兒童“血鉛異常”的原因是:“疊加因素”。
比如:處于成礦帶上的村莊土壤本身含鉛,210國道上超過設計流量的汽車尾氣排放,礦物運輸等產生的揚塵,村民偷采尾礦并囤積在房前屋后,企業生產過程中的跑冒滴漏。
把居住在成礦帶上作為孩子們血鉛超標的重要因素,車河村灰另屯村民廖金蓮不同意。“重金屬埋藏在地下,至少在地下幾百米甚至幾千米,不對它開采、堆放、運輸或者加工的話,是不會對人體產生影響的。”
村民們也不同意汽車尾氣排放是主因。同樣是210國道邊,靠近南丹(縣城)和金城江的兩端,為什么孩子們沒有血鉛超標?“那邊的車流量應該更大一些。”
村民們尤其反對的是,官方一再稱村民打野礦和在屋前屋后堆放尾礦尾砂。
他們說,政府對他們的指責毫無依據。村民個人打野礦,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事情。如今,一些廢井都已經挖得很深,私人根本不敢下去采。在2001年南丹縣“7·17”礦難發生后,這一現象也已經被嚴令禁止。從礦區到車河村之間,早已設立了檢查站,礦石根本無法“偷運”到村中,堂漢村、坡前村更不用提。個人堆放尾礦也并不存在。
人們反而質疑,國家的相關政策規定,冶煉廠的煙囪與居民區直線距離應該不少于1公里,為什么在車河村、堂漢村和坡前村,冶煉廠的煙囪與農民的住所和小學之間的直線距離,甚至不到200米?
南丹縣工業園管委會副主任繆芝龍對本報記者說,村民援引的政策是2007年出臺的,車河鎮的這幾個冶煉廠,在2007年以前都已經開工建設甚至投產了。“都通過了自治區環保廳的環評,手續沒有一點問題。”
南丹縣經貿局局長黃朝勇補充說,某種程度上,在車河鎮,并不是工廠向居民區聚集,而是在工廠建成以后,解決了交通問題和就業問題,一些村民為了生活便利或者做生意,自然而然地向廠區遷移。
在2011年檢出血鉛超標的兒童中,確實至少有5名非車河村新步屯本隊的兒童,包括Ⅲ級鉛中毒的莫盈夏,以及Ⅱ級鉛中毒的羅家球,他們隨著做生意的父母親居住在新步屯。另有兩名2兒童跟隨父母遷居到車河村看牛場,此次也被檢驗出血鉛超標。
但是,新步屯的韋永全說,實際上新步、瓦廠等生產隊在2001年已經基本定型,并沒有往冶煉廠周邊加建樓房的趨勢。
盡管這些冶煉廠大部分都在2007年前已經開始建設,但一些工廠在過去的幾年中一直沒有停止擴建。以南方冶煉廠為例,開始建廠時,生產車間距離韋永全的樓房有2公里遠;到2007年左右建設的綜合車間,距離韋永全的家只有500米了;而目前還在建設的沸騰車間五工段,與韋永全的家幾乎只有一路之隔。
實際上,地方政府已經開始實施部分村莊搬遷的計劃??娭堈f,以堂漢村為例,搬遷二三百戶居民,僅安置費用則可能需要3個億,還要考慮村民后續的生存與發展。
但如果是搬工廠,繆芝龍說,地方政府也要承擔巨大的賠償風險,“因為過去這些工廠開辦的時候,并沒有違反政策。”
環境記錄
是否有具體的企業或政府官員為兒童“血鉛異常”事件承擔責任?
南丹縣環保局副局長陸紅并沒有直接給出回答。“這個問題怎么回答?”
南丹縣工業園管委會副主任繆芝龍對記者說,“這個問題太復雜、太綜合、太系統。這個事情不是說馬上就能分出個子丑寅卯來的。有具體的情況,有我們的國情,有區情,有縣情,這個情況又糾纏著過去的問題,綜合的因素都摻雜在一起。你怎么能馬上分得清楚?”
當陸紅間接提到,“十二五”期間,南丹縣環保工作的重點是土壤調查,并且說到“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土壤里面植物(重金屬)超標比較嚴重”時,繆芝龍打斷了他的講話,提醒記者注意對這一情況的理解角度——總的來說,既要給老百姓生存空間,也要給有色產業和企業生存和發展空間。
盡管承認可能導致兒童血鉛異常的因素包括企業的無組織排放,但繆芝龍解釋,這只是生產過程中的“跑冒滴漏”,而不是偷排偷放。“你要整個生產過程中的廢氣,用袋子把它搜集起來,這個是目前環境技術工藝做不到的。”
他和陸紅都表示,工業園區的這些企業,都達到了排放標準,但是不可能完全不發生環境事故。
盡管說是如此,實際上陸紅所在的環保局并不是沒有向工業園區的企業開具過整改通知單。在當地環保部門甚至國家環保部,以上位于堂漢、車河、坡前三個村莊中的冶煉企業,幾乎均有過環境方面的違法違規記錄。
南方冶煉廠,2010年曾因為“污水收集系統不完善,部分含砷生產原料及廢渣露天堆放,無防揚散、防流失、防滲漏措施”,作為重金屬排放企業環境違法案,被環保部掛牌督辦;2009年因為“涉砷企業存在偷排現象”,被河池市下發停止排污通知書。
銀星冶煉廠、吉朗銦業、津泰公司,2010年均因“渣場或料場建設不規范,三防措施不到位,致使一些物料廢渣被雨水沖刷;廠區排污管線不清,對初期雨水不能有效收集”等原因,被南丹縣要求限期整改。
金山銦鍺,則在河池市2008年公布的二氧化硫超標企業名單之列,原因是“無脫硫設施或脫硫設施故障或脫硫設施老化”。
南星冶化也曾因為“砷、二氧化硫超標”,2007年被河池市掛牌督辦。
幾位在南方冶煉廠不同生產車間的工人對本報記者說,由于采用的是火法冶煉(又稱“干法冶煉——記者注),這個企業的粉塵較多,而廢氣排放主要產生在沸騰車間和綜合車間。
尤其是綜合車間,工人張力(化名)說,經這個車間回收利用后,廢渣基本上被冶煉廠認為沒有再利用的價值,從煙囪中大量排放出去。“不下雨就飛到很遠,下雨就落到附近。”
“上面來檢查時,我們經常提前一個星期就知道了。”張力說,廠里會通知他們沖洗地板、清潔水溝,并且“做好保溫生產準備”,也就是減少生產負荷,以減少廢氣排放量。
比如,沸騰爐平時每天要投入16-17噸原礦,檢查時僅投入8-10噸,另一名工人陳佳(化名)介紹說,“平時傳輸帶每兩個小時要傳輸一次原礦,而檢查時,傳輸帶基本要三四個小時傳一次。”只要保證爐子不熄火就行。
張力說,綜合車間脫硫塔,也基本只在檢查時使用。
而金山銦鍺公司工人劉玉(化名)則告訴本報記者,根據這個工廠的生產量,為了脫硫,某種堿性材料應該需要兩個小時用一包,沒有上級檢查時,他們一天也就放一包。
加上工廠煙囪材料主要是鐵,防腐性相對較差,另一位工人陳德(化名)說,煙囪已經有不少漏洞,廢氣滲漏厲害。
實際上,位于這三個村莊中的,還有幾個采選礦企業和尾礦庫。
車河選礦廠,從屬于柳州華錫集團,而今因為有色金屬產業重組而屬于廣西有色金屬集團,它在車河村灰另屯的尾礦庫,設計庫容接近3300萬立方米,處于山體環繞之中,北抵210國道,南面大壩之下,便是車河鎮的集鎮中心。廣西省安監、發改等部門的官方文件中描述,這個尾礦庫“下游刁江河東邊有800多名居民、設施”。
不過,繆芝龍說,尾礦庫可能帶來的輻射等影響,尚未超過相關標準。
而由于廢水主要是對刁江下游產生影響,居住在源頭的堂漢村、車河村的人們,也并沒有指責采選礦企業的廢水污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