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被死亡的背后是權利的貧困
從“被自殺”、“被自愿”再到“被就業”,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中國人時常感嘆“我們是被字輩兒的”。這兩天,“頭詞語被”又添新丁——“被死亡”。
據中國之聲“新聞縱橫”報道,近日有聽眾給該臺打來電話,聲稱他們的戶口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注銷了。通過調查,記者發現在河南省周口市鄲城縣,類似這樣的“人還活著,戶口卻死了”的情況并不少見。
比如腰周莊村,據當地村干部介紹,在這個1800多人的行政村里有300多人的戶籍被注銷,經過現任村干部的努力仍然有200多人沒有恢復。很多老年人的戶口在十多年前就已經被神秘注銷。十年生死兩茫茫,可憐這些老年人,“在權利上死了”竟然還被蒙在鼓里。
眾所周知,盡管戶籍制度在中國制造了許多不平等的事實,但到目前為止,戶籍所對應的同樣包括一項項具體的公民權利,在某種意義上說,它也是每個人在這個國家生活的權利證明。所以,一個孩子沒出生多久,父母便會給他(她)去上戶口;同樣,除非是“吃空餉”的會讓死去的人繼續在戶口簿上活下去,一個人死后沒多久,其戶籍通常也會被注銷。
事情當年辦得何等蹊蹺!按說依照規定,注銷戶籍有一套嚴格的手續:正常死亡的,持醫院出具的《死亡醫學證明書》;非正常死亡的,憑司法部門出具的死亡證明,火葬場出具的火化證明,《居民戶口簿》、死亡人居民身份證才能到派出所辦理。
轉型期的中國社會是如此傳奇,它的創造力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想像力。一年前,我曾看過一部叫《紅色康拜因》的電影,一直未忘片中兩個富有想像力的場景:一是在麥地里,那位農民父親自覺對不住兒子,于是給了一位在城里做過事的“小姐”100塊錢,讓她給他的兒子開開竅;二是在此之前,這位老農民長年在外面打工,待他終于回到家里時,發現不僅老婆死了,自己也死了——老婆死后,他兒子見他對這個家不管不問,于是跑到派出所把父親的戶籍給注銷了。兒子的想法是,既然自己不能通過親情將父親從城里“引渡”回來,就在戶籍上讓他滅亡。從今往后,自己便成了一家之主。
顯而易見,和腰周莊村的故事相比,《紅色康拜因》里的想像力未免顯得貧乏。同樣是注銷戶籍,電影里,兒子充其量只能在戶籍上消滅自己的父親,而在現實生活中,腰周莊村的干部們卻輕而易舉地把本村老人都從戶籍冊上消滅了。近些年,各路專家學者、政府官員都忙于探討人口老齡化問題與人口過剩問題,苦思冥想不得其法,沒想到腰周莊村的草莽英雄們早就得出了一套瞞天過海的錦囊妙計。
此事曝光后,網上立即有了不少相似的爆料。順著這個思路,現在中國到底有多少人口,又被還原為一個未解之謎。難怪乎有網民在新聞后面留言——怕是中國人口遠超13億,人家周口市想為國家“分憂”呢!
還有一個問題值得深思,為什么這些農民可以“被死亡”十年之久?調查顯示,這些老人的戶口絕大部分是在1998年被村里注銷的。之所以被注銷,是因為當時每個村民都要交提留和集資款,而村里為了截留這部分費用,就把老人們的戶口按照“死亡”上報到派出所。讓這些村干部沒想到的是,老人們活過了他們的預期,活到了“當幸福來敲門”的時候。
近幾年,這個時代的確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不但是針對農民的提留等費用被取消,而且現行的惠農政策還可使農村的老人享受各種優惠待遇,種地還有了補貼。關于這一點,如果是從過去看到現在,時代自然是進步了。但如果從現在往回看,就知道這一紙戶籍對于農民而言是“只有義務而無權利”。近六分之一的農民悄悄“被死亡”,算起來可謂是當地老人駭人聽聞地“集體死亡”了。若不是因為戶籍對他們而言是“只有義務而無權利”,你就很難理解為什么十年間大家一聲不吭。
沒有權利的社會令人沉睡。所以我說,此事真正令人痛心的并不在于村干部的膽大妄為,而在于多年以來農民的權利一直處于沉睡或者歸零的狀態。而最近兩年這些“被死亡”者因為種種“惠農”政策突然群起要求努力恢復戶籍,謀求復活,正好反證了這一點。在此意義上,這些農民當年被宣告“死亡”的,與其說是戶籍,不如說是權利;而能讓他們起死回生的,也是權利。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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