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光遠：救市博弈啟示錄

在9月29日，美國眾議院出人意料地否決了布什政府提出的7000億美元的金融救助計劃，這使美國各界圍繞上世紀30年代以來最大規?！凹偫А毙袆拥牟┺倪M入了白熱化。一方面是情勢危急的金融態勢，另一方面卻是美國民眾對華爾街金融大鱷的復雜情感以及對金融救助計劃前景的茫然?；蛟S我們奇怪，面對如此急迫的形勢，美國大多數民眾為什么對政府的救助計劃卻大加詬病。如果我們冷靜分析一下這種復雜博弈背后的政經生態，或許能對美國金融危機的本質和未來的走向認識得更清醒一點，以便于我們能夠去積極應對這場危機對我們的金融安全和經濟增長前景的損害。

金融救助計劃的核心內容是國會授權政府有權動用7000億美元收購金融機構的不良資產，避免其破產倒閉。這意味著，政府將動用巨額的資金干預經濟生活，這對于兩百年來一直篤信自由市場的美國民眾而言，無異于否定了美國人一貫堅持的自由市場理念，而轉向所謂的“金融社會主義”。美國人對于政府權力的膨脹具有天然的敵視心理，“不自由，毋寧死”，這在對金融救助計劃的民意調查中都體現得淋漓盡致，就在美國政府提出金融救助計劃不久，美國140位頂尖經濟學家聯名反對這項缺乏監督的方案，美國三大民意調查機構的調查結果也顯示，美國大多數民眾對這項所謂的救助經濟的計劃持反對態度。美國民眾也認為，金融危機是當前美國經濟面臨的嚴重威脅，有必要采取行動來防止經濟衰退和保護美國的金融安全，但布什的救助計劃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答案。他們認為，政府如此救市對納稅人和普通買房者不公平，也必然加劇市場道德風險，為更嚴重危機埋下隱患。

如果我們追溯歷史，就會發現，美國民眾的這種反應，還源于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美國人對華爾街一貫的不信任和仇視。在普通美國人看來，30年代的大蕭條完全是華爾街的金融寡頭坑蒙拐騙的結果，所以，在美國的歷史上，盡管華爾街造就了美國的輝煌，成就了美國近一個世紀的金融霸權地位和在世界金融領域的話語權，但華爾街在美國從來沒有贏得過尊重。就這次金融危機而言，美國普通民眾認為完全是華爾街的金融巨頭為了獲取高額的報酬不計后果冒險的代價，這個后果不應該由美國人民來承擔。即使需要納稅人的錢來救助華爾街，也應該在大幅削減華爾街高管的薪酬和懲治他們的冒險行為的前提下來進行，而政府的救助計劃并沒有找到真正的病因，也沒有懲戒華爾街的內容和更嚴厲的監管。

基于以上兩點，美國民眾對于政府金融救助計劃的前景其實并不樂觀。隨著華爾街“兩房”的接管，三大投行的破產，美國人對于華爾街還隱藏著多少風險抱有極大的懷疑，雷曼會不會是最后一個雷區？7000億的救助計劃是否是最后的成本，這不僅僅是美國普通民眾的問號，也是伯南克和保爾森的問號。這個提案的問題在于它沒有給予納稅人回購這些資產以承諾和保障。相反，美國人民被告知這些投入購買壞賬的錢有可能無法得到回報，這種不確定性可能讓投資者認為面臨的困境比看起來要糟糕得多，由此遭遇到復雜和強大的民意暗流就自然而然了。11月作為美國國會半數議員面臨重新選舉的敏感時刻，按照美國選舉政治的慣例，此時為了連任或者當選，議員們多數會做出十分在意選民聲音的姿態。微妙的政治時局更加重了不確定性。由于國會議員要向選區的選民交待，選民不滿政府拯救華爾街高層，議員都擔心失去選民支持。

盡管如此，就目前的嚴重態勢而言，美國恐怕不可能依靠他們所推崇的自由市場體制自救，市場資源到目前為止大概已消耗殆盡，一個現代化的、科學的和有效監管的新的金融體系的誕生和華爾街新秩序的構建恐怕不可能自動產生。況且，就目前掌管美國金融命脈的保爾森和伯南克而言，他們兩人的專業判斷對于測量這場金融危機的嚴重程度而言，無疑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保爾森來自華爾街，而伯南克是國際公認的研究大蕭條的大師級人物，他們對于金融機構的倒閉對實體經濟的影響具有超乎常人的理解。所以盡管“救市雖然是一個壞主意”，但這已經是所有壞主意中最好的一個了。

因此，救援計劃如果徹底失敗，美國經濟受到的沖擊不言而喻。30年代由于救助不及時，金融機構大規模破產，導致的蕭條至今為世人津津樂道。美國金融市場的系統性風險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為防止金融市場崩潰以及30年代經濟大蕭條的重現，美國政府必須及時采取行動，大規模的財政救市方案勢在必行。公共政策的短板就在于，從來沒有替補方案可以采用，一個方案只有在實施以后我們才能評價其是否有效，保爾森的救助方案或許不是最好的，但不救助的后果恐怕沒有一個人愿意去承擔。因此，對于美國參議院即將于今天凌晨進行表決，市場預期參議院將極有可能通過這一新的救市方案。有分析認為，如果參議院通過了這一方案，那么美眾議院將面臨著各方更大的壓力，迫于這種壓力的增加，眾議院或許不得不也通過這一救市方案。

美國金融救助計劃的這種博弈雖然延遲了計劃的出臺，但也使各方的利益都得到了保證，從方案剛剛出臺不到3頁，修改到106頁，從純粹的救助到增加監管，因此，博弈本身帶來的好處是顯然的。金融危機雖然是“美國制造”的，卻是世界的麻煩，特別是對持有巨額的美國機構債的中國而言，美國通過什么樣的救助方案，對于中國外匯儲備和銀行機構而言，至關重要。相對于美國國內對救助計劃的博弈，作為最大債權人的中國不能消極應對，而應該主動成為“博弈”的一方，影響美國國內的決策，保護我們的金融安全和利益。再者，美國金融救助計劃的博弈也給我們一個啟示，面對美國金融危機引發的經濟增長和資本市場等等的問題，也應該通過充分的博弈來尋找最佳的公共政策和解決之道，無論是資本市場，還是房地產，我們聽到的絕不應該僅僅是房產商和地方政府的聲音，我們看到的信息也絕不應該是利益集團壟斷的信息。

文章來源：08年10月2日   《南方都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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