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寶安區一個城中村的出租房里,任熹光如熱鍋上的螞蟻。他正在忙著用電話聯系東莞那邊的朋友,希望能夠盡快幫自己在東莞找到工作,以及幫他解決近段時間的居住及生活問題。他的語氣近乎是在哀求。
1989年出生的任熹光剛剛在一周前度過他的22歲生日。他16歲就從江西吉安來到深圳,一直在深圳寶安區一家電子元件廠打工。讓任熹光想不到的是,春節后,他從老家回到深圳,原來的工廠卻關門了,隨后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他便日夜顛倒沉溺于網絡游戲,大多數時間都在網吧。
幾天前的一個凌晨,他剛從租住房屋附近的網吧出來,就被治安人員叫住,在一番盤問之后,他被帶到附近的派出所。
隨后,派出所的人告訴他,根據深圳市大運會期間的相關規定,他已被列為“治安高危人員”,因此,必須在規定的期限內離開深圳,否則警方將采取進一步的強制性措施?!拔覐膩矶紱]干過什么違法的事情”,任熹光說,他也正在找工作?!艾F在說什么也沒有用了,還是加緊時間搬走吧,”任的房東梁先生說,按照公安部門的規定,被列入“治安高危人員”的任熹光在限期內不搬走,作為房東的他也將受到嚴厲處罰。
一位在寶安西鄉翻身村開旅社的劉老板對此感受尤深。他說,現在治安隊三天兩頭過來折騰,一般人根本不敢來住宿,生意越來越難做,他原本還指望開大運會賺點錢,現在希望基本上都泡湯了。
在深圳打工已經10多年,戶口仍在江西老家的陳長開表示,今年以來,他所住的城中村經常有治安隊和派出所以及出租屋管理站的人來查這查那,正常的生活秩序受到很大的干擾。
陳長開說,旁邊那棟出租屋,上個星期因為有一位租戶的電腦被盜,派出所的人來查看后,以該樓房沒有安裝門禁系統為由,要求所有租戶在一星期內搬走。房東則被告知,完善相關設施之后,待審查合格,才可重新出租?!霸偈钦H?,三番五次被調查,當然也會感到不自在?!标愰L開說。
8萬人只是開始
像任熹光這樣被列入“治安高危人員”名單,被深圳警方要求在限期內離開的人員,至少有8萬人。
4月10日,深圳市公安局副局長、新聞發言人申少保在深圳市公安局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就首次公開提到“治安高危人員”的概念。
申少保稱,過去的100天里,已經有8萬余名“治安高危人員”被清出深圳。他解釋說,深圳大運會安保工作的真正難點在社會面,而社會面治安管控的難點在人口管理,特別是流動人口管理。人口管理的難點則在于對“治安高危人員”的管控。
據此,從今年1月1日開始,深圳警方在全市范圍內開展了大規模的“治安高危人員排查清理百日行動”。
在“百日行動”中,深圳警方共出動警力20余萬人次,檢查出租屋30余萬余間(次)、網吧、旅業、休閑娛樂場所、其他場所16萬余家(次);處罰出租屋主2300余人,停業整頓、取締黑網吧、旅業及其他場所1180余家。
申少保強調,截至目前,已有8萬余名“治安高危人員”受到震懾離開深圳,但這還不是全部。接下來,深圳警方將繼續對“治安高危人員”進行嚴格監管。
深圳市公安局一位知情人士向本報記者表示,隨著大運會的臨近,清理活動的要求將會越來越嚴格細致,規模也將更大。
因此,“ 8萬人只是開始,接下來,在警方的清理行動中,將會有更多的‘治安高危人員’被清出深圳市?!鄙鲜鲋槿耸空f。
高危人群的定義
所謂“治安高危人員”,是指對深圳社會治安和公共安全有現實或潛在危害的人群。并列舉了7類人員。如“有前科、長期滯留深圳、又沒有正當職業”的;“在應當就業的年齡無正當職業、晝伏夜出、群眾舉報有現實危險的”;“肇事、肇禍的精神病人員,對他人有危害的”;“對群眾安居樂業有現在或潛在危險的”等。
深圳警方一位相關負責人向本報記者解釋,為掌控和清出這部分人員,深圳警方今年以來展開了頻繁的清理行動?!皬?月18日起,深圳寶安區警方對排查出的167個治安復雜區域,每兩天開展一次以清理擠壓治安高危人員為主的‘鐵帚’行動?!痹撠撠熑苏f。在處罰方面,一般情況下“對因管理不善導致發生重大刑事案件的出租屋進行依法查封、強制停租,對治安高危人員,令其限期搬離?!?P>按照深圳警方的安排,接下來深圳警方將繼續對“治安高危人員”進行嚴格監管,從4月11日至7月31日,將開展“大運安保嚴管嚴治嚴打沖刺十大行動”,在鞏固原有清理成效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相關工作。
100萬無業人員
深圳以清理“治安高危人員”及限制低素質人員方式來管理城市治安的思路由來已久。
早在去年4月,深圳市副市長、公安局長李銘在與深圳市港澳界別政協委員座談時就表示,深圳流動人口總量失控,具體管理缺位,是深圳治安的癥結所在。
他認為,深圳的治安要從根子上解決,就是要解決流動人口總量失控,無業人員長期在深滯留等問題。不解決這個問題,深圳治安永無寧日。
李銘說,2003年孫志剛事件之后,大城市的收容遣送制度被取消。由此帶來流動人口增長失控。他表示,經過初步估計,深圳至少有100萬無固定職業人員。
“無業人員不清除出去,深圳沒有太平。我們也在爭取,深圳不是有立法權嗎?如果給我們依據,對3個月以上無正當職業的人,不租房子給他,請他回原籍?!崩钽懻f。
李銘的上述觀點經媒體報道之后,在當時就曾引起輿論的一片嘩然?!敖衲杲璐筮\會清理和整頓流動人員的思路,與李銘去年清理限制流動人員想法完全是一脈相承”,深圳綜合開發研究院一位不愿具名的專家表示,按照深圳警方對“治安高危人員”的定義以及李銘的估計,那么僅無固定職業人員就有100萬之多,“難道都要清出深圳?”
他表示,尤其是深圳警方在對“治安高危人員”界定中,最后一條“其他一些未列舉的,對群眾安居樂業有現在或潛在危險的”,這幾乎可以作為“針對任何人的借口”。
他認為,這種對社會治安的管理思路及其方式,一言以蔽之,就是簡單粗糙,往深里說,這種對流動人員的處理方式,甚至還涉嫌違憲。
汕頭大學地方政府研究所教授黎爾平博士認為,深圳警方的上述做法,“是在剝奪公民享有自由遷徙權”。
他表示,很不理解在深圳這樣一個標榜中國民間組織發育最好、市民社會最為發達的城市,為什么不通過民間組織來承擔類似的工作。
黎爾平認為,采取目前的方式,其實質還是在沿襲過去《收容審查法》的思路,其結果對于深圳政府的形象來說“成本太高,代價太大”。
任熹光突然擔心起來,被列入“治安高危人員”名單之后,不知道還能不能在東莞找工作?之前,他隱隱約約聽人說起,為確保大運會的安全,作為深圳周邊城市的東莞也將在治安方面進行嚴管。
任熹光說,去年深圳特區慶祝成立30周年的時候,深圳市曾提出要善待外來工,要求外來工把深圳當做自己的家,他也曾經參加過宣傳大運會的活動,現在卻被要求離開生活了6年的深圳,想想心里就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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