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不回巨流河
年前在臺灣訪問,與“行政院北美事務協調委員會”主任委員邵玉銘聊天,他特地向我推薦齊邦媛的 《巨流河》,稱其為史詩般的家族傳記,并將他在臺灣刊物上發表的書評傳至我的郵箱。其實,在此之前,我已讀完《巨流河》的大半,內心亦覺深深震撼。春節前后,把剩下的百余頁讀完,在趣味上,仍覺該書精彩部分盡在前半部。
齊邦媛2009年獲得臺灣文化類獎項最高榮譽——“總統文化獎”,不能說完全得益于 《巨流河》,但幾乎可以判定,雖一生致力于教書創作且是將臺灣文學英譯推介到西方世界的重要推手,但如果沒在2009年出版該書,該獎恐難花落齊老師。這本書甫一面世,即連續盤踞臺灣華文創作暢銷榜,其影響力堪與龍應臺《大江大海1949》相伯仲。
巨流河即遼河,是出生在遼寧鐵嶺的齊邦媛的母親河。她的敘述從自己家族開始。鐵嶺齊家在當地是望族,到他父親齊世英,更是青年才俊,早年赴日、赴德留學,1923年回國后,成為奉系將領郭松齡的核心幕僚,并在郭松齡倒戈張作霖的事件中發揮重要作用。郭松齡夫婦被槍斃之后,齊世英也流亡到關內,結識陳立夫、陳果夫,成為CC派的要員。
齊邦媛一生與文學為伍,謹慎地與政治保持著距離,但其政治理念受父親影響至巨。齊世英與張學良矛盾甚深,晚年反蔣,齊邦媛在回溯歷史時,所持觀點立場與乃父相當。這在某種程度上,讓她的歷史敘事少了某些超脫的色彩。譬如,將郭松齡倒戈完全歸因于“厭倦窮兵黷武的政策”似亦過于簡單。民國肇始后,各派軍閥包括國民黨均野心勃勃,互相廝殺且內斗不止,導致生靈涂炭,過于美化其中的任何一方均非平實史觀。
在日軍入侵之前,雖然建立了南京國民政府,但被冠冕堂皇的理念牽引,為利益綁架,內戰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在這個過程中,齊邦媛也從一個孩子長成了少女。而她在抗戰開始后的逃難與求學生涯,是該書中最動人的華章,其中對抗戰勝利后學潮的描述,最具醒世意義。
“勝利”這一章節的副標題是“虛空,一切的虛空”,齊邦媛對戰后新局的表述是從“失落”開始的?!罢蔚臍夥找呀浕\罩到所有的課外活動了:壁報、話劇,甚至文學書刊都似乎非左即右,連最純粹的學術講座也因‘前進’程度而被劃分為不同的政治立場?!睂W潮開始了,而后她在武大校園的珞珈山,更進一步感受到自己的“落伍”及與“前進文學”的距離。
事實上,早在抗戰如火如荼之際,她就因自己的身份而受到左翼“進步”青年的敵視。室友侯姐姐用大嗓門不指名說她,“有些人家長在重慶做高官,還每個月領公費,享受民脂民膏,真是臉皮厚!每天口中念著云雀夜鶯的,不知民間疾苦,簡直是沒有靈魂!”她還引述錢穆在《師友雜志》中的回憶為那個時代作證:“學校風潮時起,蓋群認為不鬧事,即落伍,為可恥,風氣已成,一時甚難化解”,錢穆甚至為此而退居到無錫家鄉。
邵玉銘先生也特別留意于此,他感慨說,在當年政治掛帥的年代,政治不正確的確掃倒了很多人……從1940年代后期的左傾浪潮到文革時期知識分子的自相殘殺,這段中國現代史上的悲劇,為何如此,誰該負責?
邵玉銘沒有給出答案,但這發人深省的提問,卻讓我思考左翼思潮興起的社會背景。西方民主國家的對外殖民侵略和國民黨政府的腐敗,是否是關鍵性的促因?民主國家與資本主義社會彼時的不良表現,讓“進步”人士本能地趨向左翼,就如同現在一窩蜂擁戴自由主義一樣。而主義掛帥之后,“不鬧事,為可恥”的風氣就蔓延開來。
20世紀,“文革”是一場浩大災難,但一二十年代革命者的蜂起帶來的災難比“文革”更大。只是“文革”的受害者后來恢復了話語權,而在革命者群雄逐鹿的年代,命如草芥的普羅大眾的痛苦呻吟,早已被風聲湮滅。齊邦媛老師沒有聽到,邵玉銘先生似也忽略了它。
無論如何,齊邦媛的紀實與思考,都是近年來帶給我的最大閱讀感動之一。但對歷史的解讀,總難免有著時代的局限性。一個人的選擇性回憶尤其如此,這誰又能避免呢?從長城外的巨流河開始,到臺灣南端恒春的“啞口?!苯Y束……齊邦媛在為時代做見證。她跨不回巨流河,就如同走不出父親與另一種時代政治正確所帶給她的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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