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時的大學“去行政化”試驗

申興廖杰華

　　把許多人的高等教育改革夢想寄托在一個人身上，扛此重任的人名叫朱清時。

2009年9月10日，歷時一年多的南方科技大學校長全球遴選落幕，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前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朱清時從全球200多名候選人當中脫穎而出，成為該校的創校校長，這也標志著南方科技大學的創校正式拉開帷幕。

“教育體制行政化”，從1994年到大學工作，再到2009年接受南方科技大學校長一職，朱清時用了10多年才思考清楚中國大學教育弊端的根本所在，并力圖革新。但此時的南方科技大學尚未拿到“出生證”，為此，朱清時不停地接受全國大小媒體的采訪，并提倡大學 “去官化”、“去行政化”、“教授治?！?。香港科技大學丁學良教授評價說，朱清時在向社會傳達他的思想。

朱清時和他背靠的深圳力圖在短期內將南方科技大學建成一所實力雄厚的研究型大學，但這樣的奇跡，世界教育史上只出現過一次——不到15年時間就辦成世界一流研究型大學的香港科技大學。朱清時非常想參照香港科技大學的成功經驗，但香港科大創校校長吳家瑋卻說，不可能，但可以想象。

朱清時從全球遴選中脫穎而出，南方科技大學有了一個按國際慣例開始的起點，但沒人敢保證它的過程和結局。畢竟，20多年前的深圳大學也有同樣的夢想，而現在，深圳大學泯然眾人矣。

老憤青上任

采訪過朱清時的很多記者笑稱，朱是個“老憤青”，每當談起中國高等教育體制的弊端，朱清時總是言辭犀利，滿是激情。

2009年9月10日，63歲的朱清時從深圳市代市長王榮手中接過聘書，任期5年。

朱清時現在真的很忙碌，正月初九上午，記者致電朱清時的時候，他說自己正在開會，而下午，他又要準備北京的一個會，在這之后的星期四下午，他又要急急忙忙趕回深圳，因為南方科技大學歷史上的第一次新聞通氣會將在星期五下午召開。對此，南方科技大學籌備辦的說法是，“一直以來，南方科技大學的籌備工作得到眾多新聞媒體的關注與支持，借此機會答謝一直關心支持我們的媒體記者”，但籌備辦內部人士卻告訴記者，全國兩會快開了，約訪的記者太多，朱校長實在忙不過來，只好如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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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清時是國內第一位公開對抗教育部本科評估的大學校長，也是高校擴招潮中第一個頂住壓力反擴招的大學校長，他還在多個場合炮轟高校 “官化”和“行政化”，在網上，他被稱作“中國最牛大學校長”。朱清時之所以如此受關注，是因為很多人把高等教育改革的夢想寄托在了許多和朱清時一樣的教育家和大學校長們。

起初，剛從中國科技大學校長位置上退下來的朱清時并不打算接受任命，當國際人才咨詢公司第一次約訪時，朱清時對作為候選人接受搜獵遴選的事情一點也不動心。朱清時說：“當時，我剛卸任中科大校長一職，一心只想在中科大里安靜地生活?！?P>“遴選委員會大部分是由國內著名大學校長、教育家、科學家組成的。表決結果出來后，有的委員打電話給我，也有的專門乘飛機到中科大找我，建議接受此職務?！敝烨鍟r說，“他們跟我說：我們當了二三十年校長，總在爭取資金等條件，總是遺憾無法做成我們最想做、最理想的事情。中國高等教育需要改革，現在深圳具備了這些條件去創新，希望你不要放過這個機會。他們說，‘這也許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業’?！?P>就是這句話打動了朱清時。當然，深圳市政府的誠懇和務實對整個事情的促成功不可沒，為了請動朱清時，深圳市曾派高層登門拜訪。

2004年，深圳方面萌發創建南方科技大學的設想，2007年2月開始推進，并于2007年11月由廣東省政府把深圳籌設南方科技大學的文件報到教育部。知情人士告訴記者，雖然南方科大暫未落地，但深圳方面已投入近100億元巨資，其中僅拆遷費用就60多億元，第一期基建的費用即是20多億元。

現在，深圳市政府很著急，南方科大這個孩子已經懷胎八九個月，準備落地但準生證還沒拿到手。

朱式夢想

在朱清時眼里，中國的大學校長就好像坐在一列火車上，走著走著突然發現方向錯了，但是沒有人敢跳下來。在中國科技大學時，朱清時跳了一次車，現在他又決定跳第二次。

朱清時在接受本報專訪時曾坦言，他對高教改革的認識經過了三個階段。最初在中國科技大學當研究生院院長的時候，發現教育現狀不理想，認為課程體系不行，內容太陳舊，教材不好，老師講得也不是太好?！拔以趪獾拇髮W做過訪問學者，知道國外大學的教材寫得很精彩，學生都很愛讀，而且教材更新很快，知識組織得也很好。相比之下，我們嚴重落后。所以我在中科大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到全世界各地去調查，回來編寫新教材，進行教學改革?！敝烨鍟r說。

但開始還行，后來卻推進不下去了。因為朱清時發現，不是教材的問題，教材是表面的現象，是技術問題，還有更深層次的問題，這就是應試教育。在朱清時看來，不管是高等教育還是中等教育，都是灌輸式教育，把學生當作灌輸的對象，不重視學生內在能力的培養。但最近兩三年朱清時卻發現，這也不是根本問題。

這一次，朱清時開始在體制上找原因，開始反思大學教育行政化。

“大學教授們沒有話語權，只能去迎合權力，或者主動去做官。特別是最近這十多年，大學行政化越來越嚴重，學術精神萎縮得很快?！敝烨鍟r說，十多年前，給教授一個行政職務，他還會猶豫，怕耽誤了學術?，F在呢，一個副處長、處長的職位都會有好多教授去競爭。在行政化的教育體制下，大學里追求卓越的風氣變成了追求官位，崇尚學術變成了崇尚權力，權力變成學校運轉的中心了。

從這時起，朱清時開始起樹起“去行政化”的大旗，試圖讓大學重新恢復大學的本來面目。

朱清時說，大學需要自治，在他看來，大學被行政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外界行政權力干預學校，癥結在于大學的領導干部任命制度?！拔覀兓I辦南方科技大學，首先就是認認真真制訂章程。我到處請專家幫我們來制訂章程，而且將由深圳人大會議通過這個章程。深圳是特區，有立法權。這樣我們將來就可以依法治校，行政權力在大學章程面前要止步，因為這部章程是有威懾力的，是有懲處力的。大學要自治必須要有法律依據。在政府出資辦學的背景下，大學自治一定要有法律依據，才能保護自治權利?！?P>朱清時還設想，行政人員在南方科技大學將還原他們本來的定位——他們是為學校、為教授服務的。所以南方科技大學的行政人員將沒有任何行政級別，他們都是像秘書一樣的辦事員。

朱式夢想打動了很多人，在南方科技大學剛剛草建的論壇上，對于教育改革的評論最多，還有不少毛遂自薦要上南方科技大學的高中學生和期待來任教的大學老師在自我介紹。

未知命運

朱清時非常想參照香港科技大學的成功經驗，但香港科大創校校長吳家瑋卻說，不可能，但可以想象。

包括深圳市政府在內的許多人對還在籌備中的南方科技大學充滿期待，但有了深圳大學不太成功的現實，一些人也格外冷靜。在深港產學研基地副主任張克科看來，當初深圳大學的建設是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來幫助的，本身就是突破現有教育體制的一個嘗試?！暗F在深圳大學有兩個問題，一是研究生教育，在現有體制下，研究生教育需要層層遞進，逐步認同，換句話說，沒有15—18年，設立不了博士點，所以深圳大學的研究生院一直沒有形成品牌；另外，隨著深圳本地生源的入學壓力越來越大，深圳大學基本上用兜底的方式，把深圳所有過線的學生都收掉，到今年已沒辦法收了”。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在2007年的政協會議上，深圳市政協委員曾提出把深圳大學一分為三的想法。希望深圳大學的研究生院能獨立出來，特別是跟海外的一些大學進行合作，另外希望深圳大學能夠辦一些城市學院，通過二級學院的方式分流一部分學生，深大本部的本科生只招一本。

在張克科看來，未來的南方科技大學面臨著許多類似的問題，“第一，南方科技大學的創新和當初深圳大學的改革創新不是一樣的嗎？二十年之后深圳大學走過的怪圈，如今的南方科技大學能不能走出去？第二，現有教育體制的限制在深圳大學和南方科技大學身上會不一樣嗎？南方科技大學能不能跳出教育部的規章？第三，南方科技大學用的是深圳納稅人的錢，在招生過程中，好學生能不能來，深圳的學生還要不要兜底？”張克科說，要是能突破，為何不讓深大去突破。

張克科認為，“南方科技大學要高起點地走向成功，一是要跟國內外最好的學校、最好的專業做短、平、快的嫁接，請你的老師做我的客座教師，我的學生放到你那里去培訓，將來回來就成我的新老師；二是每一個領域都在國際上選最好的，通過嫁接的方式，形成各具特色的新枝。但這一定要讓深圳市政府給空間，要辦成在深圳的國際性大學，而不是深圳人的大學?！?P>另外，許多人也對朱清時的去行政化努力表示憂慮，“他本人畢竟大多數時間是生活于內地教育官場。雖然他可以利用自己在教育官場的優勢為南方科大爭取權益，但最終可能又會受到這些官場勢力的左右?！毕愀鄢鞘写髮W吳木鑾博士表示，從目前來看，南方科大與政府之間似乎還有人事方面的關系，目前無法評估今后的優勢和弊端。

本報獨家獲得的一份由深港發展研究院專家沈寧鐀教授所寫的建言，建言寫道：“深圳想在短期內建立一所世界一流的研究型大學是一個大膽的、前所未有的嘗試，如果得不到教育部的贊同和大力支持是無法完成的?！焙髞?，這份建言成了深圳市政協的一份提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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