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喪的鋼鐵大佬

151

張向東

　　“我給你說個秘密”，電話那頭李建國（化名）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四萬億的投資基本上和大型鋼鐵企業沒什么關系”。李建國是邯鋼集團的高層，他說“這一輪加大投資，主要帶動的是民營的中小鋼鐵企業”。

中國小鋼廠最為集中的河北省唐山市，正籠罩在一片開工后的繁忙之中。唐山市宏忠鋼鐵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張曉寧說，唐山地區的鋼廠開工率已經超過了8成。在淘汰落后產能政策推動下，這些“屢禁不止”的小鋼廠經過技改大部分都已經到了國家要求的300立方米以上的標準。張曉寧說，“市場有所好轉，鋼材價格只要出現往上走的跡象，鋼廠馬上就可以開工了”。

沮喪的大佬

與過去的價格高位相比，中國鋼材市場并沒有走出冬天，也并不是所有的鋼材價格都開始上揚。價格出現抬頭的是長材。目前，國內長材價格已經高出板材兩百多元。在過去的幾年里，這個鋼材品種一直都是官方文件中定義為產能嚴重過剩的大路貨，生產廠家多為遍地開花的中小鋼鐵企業。

現在的局面是：在鋼鐵產業政策引導下發展的高端鋼鐵產品比例提高了，卻與市場需求發生了偏差；小鋼廠生產的是大路貨，眼下卻成為市場最主要的需求。

在鋼鐵行業，長材是以螺紋鋼、線鋼等為代表的品種，對技術和設備要求相對較低，產品附加值較低，主要用于基建領域；板材則是以熱軋卷板、中厚板、冷軋等為代表的品種，產品附加值較高，多用于家電、船舶和汽車行業的加工制造。

2月19日的中國鋼鐵工業協會（簡稱“中鋼協”）理事會上，幾位國有大型鋼鐵企業代表說，由于沒有了長材生產線，在這輪經濟刺激計劃的投資中，大企業得到的機會很少，這反而給那些小鋼廠帶來了起死回生的機會。

這是一個讓那些鋼鐵大佬們倍感沮喪的情形。2008年開始的經濟危機讓中國鋼鐵行業遭受了嚴重沖擊。中鋼協統計的全國71家大中型鋼鐵企業2008年下半年的利潤下降了43.32%，全年15家大中型企業虧損，2008年12月當月，71家大中型企業虧損達到291.22億元，產品銷售利潤率是-17.44%。

下轉19版

上接17版

　　2008年年底，中國為保增長，出臺了總額達4萬億元的經濟刺激計劃，這一政策出臺之初，一度拉動滬深兩市鋼鐵板塊大幅上揚，幾大鋼鐵集團也一度被外界認為是國家刺激經濟的最大受益者。不過，市場的機會并沒有真正轉向他們。

邯鋼集團高層李建國說，基建需要的是螺紋鋼之類的基礎長材，目前全國大的鋼鐵集團已經全部都是以板材為主了?！叭珖鞯氐耐顿Y規模加起來超過了20萬億，主要是基建，你看得需要多少噸鋼材？”

在上海舜業鋼鐵集團公司（簡稱“舜業”）的網站上，板材全部都有積壓庫存。長材銷路好于板材成為中國鋼鐵貿易商目前的共同特點。舜業總裁薛長江說，現在的情況是整個行業都是寒冬，但是板材的情況要比長材更嚴重。舜業是華東地區最大一家鋼材加工貿易商，長期與寶鋼、鞍鋼、馬鋼合作。由于華東地區集中了眾多的家電和汽車制造企業，該區域成為中國消化板材最多的地方，每年全國約有40%左右的板材流向華東。

薛長江說，“長材的市場要比板材好，由于國家加大了對基礎設施的投資力度，長材回暖的時間要比板材早?！绷硗庖粋€讓薛長江感到沮喪的是，目前鋼材的出廠價要遠遠高于市場價，最高的板材品種價格倒掛達1000元之多。

由于板材市場冷淡，目前大型鋼鐵企業半停產的情況依然十分突出。邯鋼李建國說，“我敢肯定，目前幾家大的鋼鐵企業沒有一家是全部開工的。大多數實行的還是以產定銷的原則，訂單沒有，沒人敢開工”。

不少大鋼廠已經同低附加值的大路貨徹底告別。李建國說，板材的投入成本要遠遠超過長材，一條上規模的板材生產線所需資金至少50億，而上一條普通的長材最多不過5個億了?！白钪饕氖?，已經上好的板材線已經不可能再改回去了”。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河北的一些小鋼廠。這些在國家歷次宏觀調控中被熄火的小高爐，再次重新開工。唐山市宏忠鋼鐵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張曉寧說，主要是有需求，盡管與2008年上半年沒法比，但是還是有利潤的，有利潤就能開工。這些小鋼廠生產粗糙的鋼坯，然后經過簡單的加工，以基建用鋼的形式流向市場。

國家的大規?；ㄍ度胍步o中國最大的民營鋼鐵集團江蘇沙鋼集團有限公司（簡稱“沙鋼集團”）帶來了機會。沙鋼集團銷售處人士稱，企業在接近全負荷運轉，主要是建筑類品種。沙鋼目前是中國大型鋼鐵企業中唯一的一個以長材為主的企業。上述人士稱：“不管是低端還是高端，只要有市場就好，做長材是最穩妥的。中國要發展一定要投資，只要有投資就需要長材”。

調控之殤

2005年，中國針對鋼鐵產業實行了以“淘汰落后、加快行業重組”為主題的宏觀調控政策，提高板材比例成為整個行業此后發展的指導性目標。相關文件要求：到2010年，板帶比（板材和帶材產量在鋼材總產量中的比例）達到50%。

政策調控下，中國鋼鐵企業近幾年所有獲批的新上項目幾乎都為板材生產線。與此同時，武鋼、邯鋼、首鋼、唐鋼等一些鋼鐵巨頭，主動淘汰了以往的長材生產線。在這一輪調控中，中國長材主要生產企業首鋼因為搬遷，幾乎淘汰了長材的全部產能，宣布將曹妃甸基地建成全部是高精路線的板材基地。曾經以建筑鋼材見長的邯鋼集團，也在幾年的時間內，將板材比例提高到了80%以上。

邯鋼高層李建國說，當時按照要求，淘汰落后產能，大企業要起帶頭作用，于是就率先淘汰了一批長材生產線。也有的鋼廠是為了產能擴充，在技改的基礎上改掉了以前的生產線。在當時，如果要擴充產能，除了極少的幾個項目，其余的只能通過技改來進行，否則，政府是不會批的。

四年時間里，中國長材比例逐年下降。2008年，中國長材在全部鋼材產量中的比例已經下降到45%左右。

現在，這些大大喪失了長材生產能力的鋼鐵企業開始感到有些失落。李建國說，最近幾年中國長材的價格一直都是比較穩定的，在市場好的時候價格也很高。中國客觀上需要基礎設施的投入，每年至少有25%以上的固定資產投資增速，這對長材的需求已經構成了基本的支撐。相反，板材的市場波動則大了不少，受制于汽車、家電等下游行業的影響，中國鋼材市場上，多次出現“低端大路貨”的長材價格高于走高精路線的板材。

一位鋼鐵業內人士說：“這場經濟危機暴露了中國經濟運行中的很多問題，最具諷刺意味的莫過于鋼鐵了，長材價格高于板材，我們一直喊著要淘汰的落后產能的產品需求卻高于我們大力發展的高端產品”。

中國冶金工業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陳凌說，落后產能實際上是一個很難界定的東西，前幾年我們結構調整的政策給大家造成了一種印象，好像螺紋鋼之類的大路貨就是落后產能，就是過剩的，而一些板材就是好的。實際上，目前情況是，長材的價格比板材好，長材的市場也比板材好?！敖Y構調整還是要尊重市場”。

中國鋼協日前發布的數據稱，截止到2008年底，全國煉鋼產能高達6.6億噸，過剩1.6億噸。陳凌說，“現在情況是，長材板材都過剩，兩者相比，板材過剩更為突出”。中鋼協一位高層稱，從長遠看，中國正處在工業化進程的過程當中，大規模的基礎建設必不可少，客觀上需要大量的長材做為支撐。

2月22日，鋼鐵產業振興規劃全文下發，再次提出要繼續加大淘汰路后產能和行業重組的力度。上述中鋼協高層笑稱，如果繼續調整下去，繼續大規模淘汰長材生產線，只上一些所謂的高精產品，造成的后果就是，“大路貨能賣出黃金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