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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韓愈《師說》的這句開篇語在中國早已家喻戶曉;但后面的一句通常被淡忘了:“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難怪,當一些人看到我從美國學者詹姆斯?W.洛溫(James W. Loewen)的暢銷書Lies My Teacher Told Me直譯而來的書名“老師的謊言”時,紛紛表示不解,甚至不快:你怎能將“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陽光下最崇高的職業”與“謊言”相提并論呢?
這讓我想到另一個名詞,它可用以刻畫國人當下的一種時尚做派:犬儒主義。當初,有人將希臘文κ·ων經英文cynic譯為“犬儒”時,很多人也是不解和不快:怎能將知識分子與狗相提并論呢?
無需不解,也不必不快:這本書的全名是《老師的謊言——美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Lies My Teacher Told Me: Everything Your American History Textbook Got Wrong, The New Press,2008.以下簡稱《謊言》)這里的老師指的美國歷史教師,這里的謊言指的是“美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當然,你可能更加不解了:美國自稱是民主政治的楷模,竟也會讓謊言大行其道?你也可能更為不快了:美國是民主政治的楷模,怎么能讓謊言大行其道?你更可能更加快意了:美國是民主政治的楷模,其實謊言大行其道。
謊言無處不在 于是,美國人感到海倫·凱勒被赤化了,不再視其為英雄,更準確地說,只將其樹立為一位英雄。率先捧她出名的《布魯克林鷹報》轉而強調她的殘障,說她沒有獨立的感官接受能力,她錯誤的社會主義觀念“源于她生理發育的明顯缺陷”。
每逢10月10日,美國大多數州都慶?!案鐐惒脊潯?。但今天,有越來越多的人采取一種反紀念的形式,比如在“哥倫布節”中傳唱一句民謠:“1493年,哥倫布偷走了他看到的一切?!甭鍦刂赋?,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可謂劣跡斑斑;但大多數教科書編造神話,讓船員們在靠岸前欣喜地高喊“陸地!”讓哥倫布上岸后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感謝上帝引導他們平安地穿越大?!?。
實際上,哥倫布本人的航海日記的一些殘篇表明:“當著眾人的面,他宣稱為國王和王后陛下占領這塊陸地,似乎他實際上已經占領了一樣?!甭鍦刂赋?,美國高中歷史教科書刊載的哥倫布頭像是子虛烏有的,美國國會圖書館發售的T-恤衫上,就印了六幅不同的哥倫布肖像?!爱斀炭茣唵蔚孛枥L出一副虔誠的、英雄化了的哥倫布的肖像時,它們提供的是自我感覺良好、但人人都覺得乏味的歷史?!?
不僅教科書如此,美國的課堂之外也不乏歷史的謊言?!讹h》是一部影響極其深遠而廣泛的小說?!案嗟拿绹耸菑默敻覃愄豟米切爾的《飄》,而非關于那一時期歷史的各種大部頭著作中了解內戰與重建中的南方歷史的?!?
洛溫指出,“白人優越論的觀點彌漫在瑪格麗特這部帶有浪漫主義色彩的暢銷書中?!碧岬綉鸷笾亟?,今天很多美國中學生,包括中國的一些學者都會認為,內戰結束后,非裔美國人接管對南方各州的統治,“但是,由于脫離奴隸身份不久,他們亂搞一氣,并且統治腐敗,最后白人不得不重新控制了各州政府?!睂嶋H上,重建期間,“三K黨”猖獗一時,治理良好的南方黑人政府遭到白人的壓制與打擊。南方人被稱為“南賴子”(scalawags);一些支持南方重建的北方白人共和黨人被譏為“掮包客”(carpetbagger)——他們用一個毯子包裹起自己的全部家當,來到南方碰運氣。 謊言從何而來 洛溫發現,美國中學生對于近期的事件反而比對較久遠的歷史知道得更少。對其中的原因,洛溫饒有趣味地借用非洲社會把人分為“活人”、“撒哈”(sasha)和“扎馬尼”(zamani)這一傳統觀念進行解釋?!盎钊恕本褪菍崒嵲谠谶€活在世上的人;“撒哈”是人已死,但仍有曾與其在現實生活中相知相識的人健在;而“扎馬尼”是人已死,認識他的人也都故去。
洛溫指出,教科書寧愿多寫“扎馬尼”,因為他們已經遠離現在,即便說錯了,也無從對質;而盡量少寫“撒哈”,因為還有很多認識他們的人健在,弄不好,會得罪那些健在的人,會在“口述史學”面前栽跟頭。于是,對于久遠的歷史,謊言可能更安全;對于近期的歷史,還是免開尊口,或者人云亦云為好。 美國教師口中及歷史教科書中的謊言,很多與這種“厚古薄今”的做法有關。但是按理,在美國這樣言論自由的國家,謊言與戳穿謊言在一定程度上都是自由的;那么,為什么像作者的另外一本書名所顯示的——“謊言遍布美國”呢?這就必然涉及到美國歷史教科書的制作過程:作者、出版商、地方教科書委員會、學校、教師、學生、家長、書評界——這是一個絲絲入扣的循環,謊言正是沿著它的軌跡,借助它的推動力量大行其道的。
洛溫指出,美國中學歷史教科書的署名作者大多數只是掛名的,真正的作者是一些可以被稱為出版社“班底”的槍手們。洛溫仔細對比了兩本新近出版的教科書:《走向今天》與《合眾國的歷史》,竟然發現里面的文字一段一段地雷同。難道在美國的教科書界,也存在如此明目張膽的抄襲?
洛溫最后發現,不是兩本教科書的作者誰抄襲了誰,而是兩家出版社恰巧請到的是同一批槍手!而兩本教科書的署名作者,那些歷史學大腕們,其實幾乎沒有動過筆。更要命的是,那些槍手們除了有豐富的快速編撰經驗外,往往根本不具備編寫歷史教科書的資歷——他們有的甚至拿的只是英語學士學位。無怪乎,謊言、謬誤在這些教科書里比比皆是。
在美國歷史學界,與中國一樣,大多數學術大腕們不屑于撰寫教科書,甚至也沒有時間去讀一下自己署名的教科書。而那些槍手們,也通過同時為多家出版社編寫多本、多學科的教科書而找到了生財之道。你為名,我為利,皆大歡喜。
美國對各州采用中學教科書沒有統一的法規限制。有些州,比如田納西州,接受幾乎每一種教科書,只要它在裝訂、讀者層次以及論述主題等方面符合基本的標準。但另外一些州,比如阿拉巴馬州,設有教科書委員會,負責發布教科書規范、審查和選用教科書;其成員由州長或州教育專員任命,通常由教師、律師、家長或其他熱心市民志愿擔任。學?;蚪炭茣瘑T會采用中學歷史教科書的主要依據是教科書的內容和形式。但這兩方面的標準有時是可笑的。
在內容上,他們在極右分子、公民自由組織、激進少數派、女權主義者等各種勢力中間左右逢源,其結果令人啼笑皆非。比如,為塑造好公民,一些州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禁止裸體照片;用洛溫的話說,在美國中學教科書中,連奶牛都必須是沒有乳頭的。
在形式上,美國不少歷史教科書甚至厚達千頁,里面充滿了希望能為教師與學生帶來方便的插圖、教師參考、課后問答、照片說明以及各種所謂學習“活動”設計。美國甚至出現了一個名叫“美國背包安全”的民間組織,其主旨相當于中國的中小學“減負”,希望學生的發育不受到沉重背包的危害。
在美國中學歷史教科書中,愛國主義是謊言的主要溫床。為了宣揚愛國主義,美國中學歷史教科書不惜“肢解”歷史,英雄化歷史人物,如哥倫布、杰斐遜、帕特里克?亨利、海倫?凱勒、威爾遜、林肯,等等。教科書還歪曲某些歷史事件,如將印第安文明衰亡的原因解釋為不能成功地實現“文化轉型”。
對此,洛溫反駁說,印第安人聰明而善于學習,是殖民者害怕他們超過自己,才用自己帶來的槍炮和疾病滅絕他們。并且,文明人的免疫力往往不及野蠻人;當年在歐洲人帶到美洲的傳染病面前,印第安人與白種人的去留正說明了這一點。
洛溫揭示了這些愛國主義謊言之后的動機。出版商在教科書里宣揚愛國主義,是為了使教科書有更好的市場,因為他們認為愛國主義能很好地迎合不同的讀者群體。實際上,即便愛國主義是美國多數讀者最愛閱讀的主題,愛國主義宣揚者的動機也是值得懷疑的。
洛溫區分了愛國主義與民族主義,他引用前德國總統約翰內斯?勞的話說:“一個愛國者是熱愛自己祖國的人,而一個民族主義者則是一個蔑視他人祖國的人?!彼€引用前德國納粹頭目赫爾曼?戈林1946年4月18日在紐倫堡審判中的證詞說:“不論是民主的、法西斯獨裁的、議會制的,還是共產主義者專政的國家,人民總是被教導聽從領袖的召喚。(領袖)所要做的,就是告訴人民,他們正遭到攻擊,然后譴責和平人士缺乏愛國精神?!甭鍦赝葱牡刂赋?,愛國主義無助于培養學生的獨立思考能力。
戳穿謊言的人
洛溫在哈佛大學獲得社會學博士學位后,開始任教于密西西比州的一所以黑人學生為主的大學:陶格魯學院。當時,美國民權運動正在興起,洛溫在這里深切感受到種族歧視的罪惡及黑人的痛苦吶喊。后來的20多年間,洛溫任教于佛蒙特大學,主要領域定在種族關系上。
用一般的眼光看,洛溫并不是一位很“專門”的歷史學家,雖然,他也有自己的研究領域;他或許應該說是一位多產作家或暢銷書作家。在美國,《謊言》的銷量已超過100萬冊;洛溫曾自嘲說,這本書是今天健在的社會學家所寫的最暢銷的書籍。
美國歷史教育中存在的問題,一直是洛溫的一個主要關注點。為此他還著有《謊言遍布美國:我們的歷史景點中的錯誤》(Lies Across America: What Our Historic Sites Get Wrong)、《老師告訴我的關于克里斯托弗·哥倫布的謊言》(Lies My Teacher Told Me About Christopher Columbus)、《密西西比華人:夾在黑人與白人之間》(The Mississippi Chinese: Between Black and White)、《密西西比:沖突與變革》[Mississippi: Conflict and Change,與查爾斯?薩里斯(Charles Sallis)等人合著]、《重新思考我們的過去:識別美國歷史中的事實、虛構與謊言》(Rethinking Our Past: Recognizing Facts, Fiction, and Lies in American History)、《審判席上的社會科學》(Social Science in the Courtroom),等等。
可以想象,洛溫的文風是尖刻的。但是,辛辣中不乏風趣;更主要的,洛溫的書籍是“實證”的?!吨e言》初版于1995年。為寫作這本書,洛溫花大量時間仔細研讀了當時美國最主要的12本中學歷史教科書。要知道,那些書籍動輒上千頁。2008年再版時,洛溫又進一步考察了初版《老師的謊言》問世之后出版的6本中學歷史教科書。
也可以想象,洛溫的性格是不夠寬容的。洛溫還有過一件文案。
他與人合著的歷史教科書《密西西比:沖突與變革》曾贏得1957年 “莉蓮·史密斯‘最佳南部非虛構類’圖書獎”。但這本書惹惱了密西西比州當局,該州拒絕在公立學校采用它。于是,洛溫聯合幾個教育組織、與合著者一起對州教科書委員會提出起訴;這就是“洛溫訴特尼浦西德(Turnipseed)案”。1980年4月,以《憲法》第一條修正案和第十四條修正案為依據,洛溫勝訴。
但這個不怕打官司的人,在筆者的經驗里卻是溫和的。在翻譯此書過程中,筆者隨時就本書的內容及翻譯問題向作者發電子郵件討教、求助,作者一一及時、耐心地予以答復,并且表示“欣賞”我的問題,希望有機會面談,似有相見恨晚之意。
還值得一提的是,譯者與作者曾為中譯本序言鬧過一點誤會。我曾邀請洛溫為中文讀者寫一篇中譯本序言。洛溫一開始婉言謝絕,理由是可能沒有人愿意出版自己的“刻薄”言論,并且要求,自己的文字不能被做任何刪改。在我的再三請求和承諾下,他終于寄來了中譯本序言。但這時我反悔了,因為我不確定這個序言在一些人看來會不會過于偏激。最后這個序言還是沒能隨書出版,這里我要向洛溫先生致歉。不過據我所知,這個序言的英文版將在彭慕蘭(《大分流》作者)等發起的一個博客上發表。
《謊言》不僅暢銷100多萬冊,而且好評不斷。該書先后獲得“美國圖書獎”、“奧利弗·克倫威爾·庫克斯‘杰出的反種族主義學者獎’”;并最終贏得美國最高圖書獎“國家圖書獎”,評語是:“閱讀的盛宴,對美國教育的嚴肅批評”。美國各主要媒體及書評報刊都對此書予以很高的評價。
讀者們的反應更是積極,有一位中學生曾給洛溫寫下這樣的網絡留言:“親愛的洛溫先生,我實在太喜歡你的《老師的謊言》了。我一直在用你的書從教室后排向我的老師發難?!碑斎?,也有讀者認為《謊言》過于偏激,深受左翼偏見之害。亞馬遜網站的一位網友評論洛溫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嬉皮士、社會主義者、反美分子、反基督教分子”。甚至有人寄匿名明信片說:“把你那些尖刻的思想帶到非洲,到那里去矯正他們的歷史吧?!?
關于《謊言》的好評以及爭論恰恰表明,作為民主國家,美國最大的優點不在于沒有謊言,而在于允許戳穿謊言??梢哉f,在一定程度上,謊言是言論自由的產物甚至標志;同樣,在一定程度上,戳穿謊言更是言論自由的結果甚至要求。
洛溫說,“資本主義引以為豪的一點就是,到處都有愿意出版任何書籍的出版商,只要他們能從中獲利?!币虼?,我們不要奇怪美國的歷史教科書里也有謊言,更不要以此沾沾自喜地譏諷美國的民主及學校教育水平?!吨e言》給我們帶來的最大啟發應該是:問題人人都有,所不同的,一是程度的輕重,二是問題能不能被提出、被批評、被改進。
“嗟乎!師道之不傳也久矣!”作為一名中國大學歷史教師,筆者對《謊言》所揭示的某些美國歷史教學問題感同身受。作者曾經告訴我,他期待看到一本《老師的謊言——中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我也期待本書能引起國內歷史學界及教育界、思想界更進一步的思考。
謊言比真相更危險
問=程明霞 答=馬萬利
程:怎么想到翻譯這本書的?能否介紹下翻譯這本書的背景?
馬:兩年前,經清華大學劉北成教授引薦,中央編譯出版社、青豆書坊的蘇元女士把這本書的07年和08年的英文本送給我,請我翻譯。
初讀這本書,我對其中的很多內容感同深受。作者從前哥倫布時代著筆,內容涉及海倫?凱勒、林肯、《飄》、越戰、“9·11”等多種人物與事件,揭示了美國現有的18種主要中學歷史教科書中令人震驚的錯誤與疏漏,并指出了美國歷史應該如何,以及能夠如何向美國學生講授。
我是學歷史出身,博士論文做的是美國歷史方面的。我現在是一名大學教師,主要教的都是與歷史有關的課,所以我有很深的感受和體會,這本書中談及的很多問題在國內的歷史教學中也是存在的,甚至在某些方面我們的問題更嚴重。因此,把它翻譯給中國讀者,無疑是一件有意義的工作。我個人也很喜歡這本書,它內容豐富、資料翔實,文風樸實而潑辣。此外,它還是一本好評如潮的暢銷書,在美國賣到100萬冊,并獲得“美國圖書獎”。因此,我決定接受這項翻譯工作。
現在這本書終于與中國讀者見面了,我的朋友們和身邊的學生們也都很喜歡這個中譯本。我期待這個中譯本能引起國內歷史學界及教育界、思想界更進一步的思考。
程:書中對美國歷史真實細節的大量還原,非常令人震驚!一定程度上顛覆了我們對美國過往的印象,讓人一時間有些錯亂,究竟我們該如何認識美國這個國家的優越性和局限性?
馬:這個問題讓我想到一個關于蘇格拉底的故事。鄰居們都說蘇格拉底是最智慧的智者,但蘇格拉底本人打心底不這么認為。他覺得自己不如木匠會做床,不如祭司會占星。于是他問神:神啊,為什么都說我是最智慧的呢?神的回答是神明的:蘇格拉底啊,正因為你認為自己不是最智慧的,你才是最智慧的。
我在翻譯這本書的過程中就有一種擔心,擔心讀者會誤解作者、譯者和出版人的良苦用心;但書出版后的事實證明我的擔心不是多余的。一些讀者看到書中對美國歷史的“爆料”后感到“很爽”,對我說,美國有什么好?還不是和我們一樣。美國早晚要完蛋,中國終究比美國強。
我在《譯后記》里特意強調:問題人人都有,所不同的,一是程度的輕重,二是問題能不能被提出、被批評、被改正。美國的優越性不在于它沒有局限性;而在于允許有人站出來揭露自己的局限,即便揭露者說得不對、說了也白說。
中國人講究見賢思齊。但如果見不賢呢?難道就沾沾自喜?如果讀者從《謊言》中讀出的是自豪感,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作者曾戲謔地向我挑戰:他期待看到一本《老師的謊言:中國歷史教科書中的錯誤》,并且表示只要有人寫這樣一本書,他不介意書名的侵權問題。我不知道那些“很爽”的讀者,有沒有一位愿意擔當此任。
程:作為譯者,你覺得作者為何要如此激烈地批評美國的歷史教科書?本國的歷史背景和知識,對一國之國民,尤其是青少年學生而言,究竟意義何在?
馬:有位歷史學家說過,要滅亡一個民族,先滅亡它的歷史。作者擔心,如果美國的整個一代人都不了解、也不愿意了解自己的歷史,如果在美國這個由多個利益集團控制的國家里,有一些人出于自身集團利益的考慮去彎曲歷史,而讀者們不明白真相,也懶得或者害怕正視真相;那么,這個國家早晚是要出大問題的。
中國人對歷史的態度向來比較實用:讀史使人明智。這總體上沒有錯,但多少帶有功利的成分。歷史、歷史書是有用的,但不是可任意利用的,不能對自己有用的就寫,沒用的就不寫或篡改。實際上,有些看似沒用甚至有害的歷史,其實是一種反面教材,只有勇敢而有進取心的人才會面對它。
我們說“讀史使人明智”;洛溫說,在美國, 對于歷史,“學得越多越愚蠢”。道理是一樣的。只有真正的歷史才能使人明智,歪曲的、自我粉飾的歷史只會使學生厭倦甚至反感。到那時,這個民族的歷史滅亡了,這個民族的精神也就滅亡了。
程:那么我們應該怎樣學習歷史知識?
馬:Learn這個英文單詞很有意思,可以翻譯成“學”——學習的意思,也可以翻譯成“背”——背書的意思。學歷史是不是就是死記硬背?我現在上課的大學生,不少非歷史專業的人的歷史知識甚至達不到初中水平。我問他們:“你們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嗎?”他們說不知道。我告訴他們,原因在于,當初學歷史是在應試教育下的死記硬背,沒有介入的學習是短效的,正所謂“學而不思則罔”。
我的文章里也講到了,美國中學生的歷史課本往往很厚,甚至上千頁。中國目前的中學歷史教科書沒有這么厚。但是,另一方面,美國歷史教科書里的內容并不見得比中國的多。美國教科書里有很多的輔助學習內容,比如大量的插圖、“地理聚焦”、“每日生活”、“歷史聚焦”、“歷史話題”、“地理話題”等欄目。我們的教科書沒有這些,但是學生們要學習的——準確地說,要背的——內容卻多得多。
中學生對歷史要記到什么程度?我個人的看法是,在歷史常識的基礎上,思考歷史的能力是更重要的。比如,學生們害怕背歷史年代,害怕記歷史人物。我告訴他們,不用記那么多,書到用時可以查。1851年1月11日(金田起義)若記不住,就寫1851年初、1851年、19世紀50年代、19世紀中葉、19世紀,等等。關鍵是,你要知道這個年代意味著什么,它承前啟后的是什么。當然,底線是歷史常識,中學生不能不知道鴉片戰爭是那一年開始的。但是,什么是歷史常識?標準在哪里?又是一個問題。
程:作者也在書中說,“學校必須幫助我們學會如何就我們的社會及其歷史提問,學會如何自己尋找答案?!比绾尾拍茏龅竭@一點呢?如何在教學中培養學生的思考和辨別能力?
馬:作者這個觀點我很贊同。有時候,對于學生而言,提出問題的能力比回答問題的能力更重要。
傳統的教育模式下,教師鼓勵中小學生在課堂上“積極舉手回答問題”,對于插嘴提問的同學一般是感到頭疼的。一個美國中學生在讀了洛溫的這本書后,寫信告訴作者:“我實在太喜歡你的《老師的謊言》了。我一直在用你的書從教室后排向我的老師發難?!边@樣的學生不能被簡單地看成“搗亂分子”,他(她)可能具備熱愛思考的良好習慣。當然,學生對問題的尋找,應該在教師的輔助下進行。課堂教學不能淪為學生的自問自答。
根據我的觀察和體驗,我認為,要履行這一責任,學校要有一個開放的態度,要允許學生提問,允許教師引導學生適當地離開課本。同時,教師要注意處理好“有為”與“無為”的關系。一堂好的課,并非是教師講得多、講得好、講得“繪聲繪色”的課。教師可以像一位牧羊人,引導學生們自己吃草,清晰地看著全班每個同學的走向,一旦發現有誰開始偏離方向,在空中打個響鞭,學生們就會回到正確的路上來。
當然,我這里只是舉個例子。沒有一種方法是“屢試不爽”的,教學必須是多種手法相結合。而且,要改變不好的現狀,單靠學校和教師是不夠的。應試教育的問題天天講,但幾乎沒得到什么解決。應試教育的受害者出現在教育的很多環節,但這些環節反過來又都是應試教育模式的創造者和推動者。這不僅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而且是一個要付諸行動的問題。
讓學生學會檢驗從課本中學到的歷史,最大的好處有兩點。一是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當今世界,創新是一個民族的發展動力所在。鼓勵學生懷疑、思考、檢驗課本知識,就是訓練學生的創新能力。這不僅是歷史課的任務,而且幾乎是所有課程的任務。二是有助于學生通過歷史把握未來。學生如果不知道自己國家的歷史發展,就看不清自己國家現在所處的歷史階段,也就不知道下一步的發展方向。
程:作者在書中除了指出美國歷史教科書的錯誤,提出歷史教學的建議之外,也充分表達了他本人的歷史觀。作為中國的一名歷史教授,您覺得我們應該在課堂教學和社會輿論中樹立一種怎樣的歷史觀?
馬:人們經常引用歷史學家克羅齊的一句話:“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意思是,歷史書都是當代人用當代的眼光寫出來的。歷史教科書選擇歷史內容時,難免帶有所謂“時代的局限”。這個問題很難克服,但其實并不可怕。只要讀者們認識到面前的歷史書籍都是“有選擇的”,是需要用批判的眼光來看的,誤導就會被減少到最低程度。
當然,教科書本身也應該注意立場的公正,特別是歷史教科書,既要在知識性方面注意恰當的選材廣度和深度,也要在思想性方面意識到論點的相對性和開放性。我發現美國的歷史教學中有一個滑稽甚至愚蠢的現象,就是用不恰當的證據去論證恰當的論點,它們本來要宣揚一個好的命題,卻填充一些似是而非的材料,讓人反而不信。比如,要證明杰斐遜的成就,卻硬說他不是奴隸主,更不提他與女黑奴薩莉?海明絲的私生子。
如何改變這種現狀,作者最后提出了一些建議,我可以總結為兩條:形式上,教科書內容應該少而精;實踐上,學生、教師、社會等各方面應該有求真的決心。洛溫告訴人們,不必擔心真相會引起混亂;最危險的,是對真理與良知的麻木,以及對思考惰性的習慣。
順便說一下,這本書的中文名字在翻譯上并不完全對應原文。原書名中的正標題為Lies My Teacher Told Me,直譯過來應該是“老師告訴我的謊言”;也就是說,老師只是謊言的傳播者甚至受害者,而非蓄意制造者。
海倫?凱勒是一位享譽世界的人物,其身殘志堅的事跡一直是教育國人自強不息的洋素材。但有多少人知道,海倫?凱勒還是一位激進的社會主義者。她痛恨那個將自己英雄化的國家內部深刻的不平等,她譴責殘疾人并非均衡地分布在社會各階層,而是集中在窮人之中,這個國家“維護著一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制度……而這個制度正是造成多數盲聾的根源?!倍韲锩l后,她對這個新生的共產主義國家大唱贊歌,并在自己的書桌上掛起一面紅旗。
在對外事務上,美國高中歷史教科書的論調與官方保持高度一致。在解釋2003年3月美國攻打伊拉克的原因時,教科書沿襲了布什總統自己后來也覺得難以自圓其說的三條理由:“解除伊拉克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WMD);結束薩達姆·侯賽因對恐怖主義的支持;解放伊拉克人民?!甭鍦胤治?,這三條理由無一成立。
詹姆斯·W.洛溫1942年生于伊利諾斯州中部的迪凱特市的一個白人家庭。林肯當年曾在這座城市做律師,或許洛溫后來對林肯的關注與此有關。洛溫從小天資聰慧,讀中學時就曾榮獲“全國優秀學者獎”(National Merit Scholarship),并以此順利進入明尼蘇達州的卡爾頓學院學習,該學院的特點是小規模、高標準,師生比例竟達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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