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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移與顛簸的家族命運像基因一樣，從陳玉慧的曾祖父那里開始便一代代遺傳。 

陳的曾祖父是蒙古白旗人，年輕時遷移到北京，娶了江蘇的曾祖母。祖父和父親在北京出生，后來搬去安徽做生意。祖父娶了日本女人，外公卻是從福建去臺灣的臺灣人。直到18歲時，陳玉慧的父親去了臺灣，近百年的家族遷移才告一段落。 

從20歲去法國讀書到現在，陳玉慧在國外已經住了20多年。與祖輩比起來，她走的地方更多，距離也更遠。她在法國讀書，在紐約和巴黎當記者，也曾經出入戰場，做戰地報道，訪問各種精英領袖?，F在和做文學評論的德國丈夫生活在柏林。 

陳玉慧今年在大陸出版了長篇小說《CHINA》，一部講述西方人在中國尋找制瓷秘密的小說。陳玉慧說，近二十年她站在東方和西方之間，一直在找尋一個東西文化交流的切入點，直到她迷戀上瓷器，才豁然開朗。 

然而， 陳玉慧迷上瓷器的原因卻頗讓今天的中國制瓷顯得尷尬， “ 真正開始了解是因為德國的麥森（Meissen）?！蹦鞘顷愑窕鄣膶W生時代，她第一次接觸麥森的產品是在柏林的街上閑逛，無意間看到一個瓷器店就走進去，帶著德國人會做瓷器的疑問看了看，結果卻被震撼了，“那個瓷器不是現在的中國人可以做出來的”，陳玉慧說，“非常的精致?！?nbsp;

陳玉慧看到麥森制造的瓷器后， 觸發了她的好奇心——這么好的東西，中國人早就發明了，歐洲人那么多年一直在追，今天為什么讓他們追上了？ 

后來她去麥森的瓷器廠參觀好幾次，看到的一切，開始讓她一點點了解了?！八麄冇袀€博物館，皇帝自己也有一個博物館，那里收藏著幾萬件中國瓷器。他們那個時候因為皇帝愛瓷器，所以讓人模仿。這是有歷史淵源的，因為他們那時候看到瓷器的偉大，花了很多國力，花了很多錢，所以最后讓他們破解了?！逼平獾娜耸秦愄馗?，他于1709年解開了瓷器的秘密。那之后，瓷器成了薩克森王國國王奧古斯都二世炫耀國力的武器，和財富的源泉。而在麥森，瓷器更被稱為薩克森血碗，是由血與淚燒成。 

陳玉慧在德國麥森瓷廠發現了一件東西——一部整整600年的制瓷日記。日記的內容翔實，都是每天做了幾件瓷器，師傅說了什么，制瓷的問題是什么，窯的溫度是幾度，石土的比例是多少……“每天都有一份日記，已經寫了600年”，陳玉慧驚嘆道，“這個東西太可怕了！我們中國人沒有這個東西，都是老師教徒弟，教完了就沒事，也沒有全程記錄。為什么德國工藝現在那么偉大？它連做碗都寫記錄，這個東西非常非常的偉大。因為留下了記錄才能有傳承?！?nbsp;

陳玉慧在麥森瓷廠發現600年前做過的瓷器的模型還在，而同樣的東西在中國就沒能留下來。陳打了比喻說，乾隆皇帝時的瑁玳，今天世上只有兩件，模型都沒有。但是今天在麥森，每個花瓶的模型都還在，隨時都可以再做?！斑@個東西很奇妙，連記錄、文件、模型都保留得那么好，所以他們工藝偉大在這里?！?nbsp;

陳玉慧在麥森制瓷廠看到，他們制瓷只分兩個人來做，一個是制模師，一個是繪畫師。而在景德鎮，陳玉慧看到一個瓷器可能是十幾個人分工做的，一個花瓶畫一只鳥，畫腳的人畫腳， 畫嘴的人畫嘴， 畫花的人花畫， 因為要追求快。而在西方，一個人的作品圖案畫出來后，可以簽上他的名字。在中國不可以，皇帝要砍頭的。只有皇帝才可以寫名字，你們這些畫畫人的怎么可以署名？ 

這也許是中國和歐洲的社會觀念的差異造成的， 陳玉慧分析說，在中國，瓷器的美是為皇帝表現的，西方追求瓷器的美更多是表現藝術家——是把制瓷人當作藝術家的。所以他可以署名，而且瓷器的圖案是他一個人發揮藝術的想象力制作出來的。而中國瓷器不能有制作人的署名，乾隆皇帝蓋個章就是他的個人收藏了，藝術家沒有全權，沒有表現，所以最后只淪為工匠。 

Q&A 

譚旭峰：德國的制造業特別精密，你從文化角度看有哪些方面優勢？ 

陳玉慧：我覺得是民族的個性。德國的工藝一直非常精密、準確。德國民族的個性是一板一眼的，對工藝是很吹毛求疵的，加上整個國家的發展作為其后盾。像我《CHINA》一書里寫的麥森的瓷廠，就是皇帝直接管轄的瓷廠，當然在清朝的時候，乾隆也會對官窯、御窯下意見的。但是在德國對工藝的追求太準確，一絲不茍那種精神，還有追求完美的性格，到今天都是這個樣子。所以他們有奔馳、寶馬，那也是他們工藝的表現。 

譚旭峰：這種精密的制作是否跟德國的哲學思想有一致性？ 

陳玉慧：是有一致性的。他們最求完美、謹慎、吹毛求疵、一絲不茍。在工藝上的確需要這樣的態度，一點馬虎、疏忽就沒辦法達成完美的作品。我覺得中國人有時候太大意了，覺得瓷器是我們發明的，我們有的是東西就不珍惜了，所以反而讓別人追上來。 

譚旭峰：制作態度有什么不同嗎？ 

陳玉慧：瓷器是一個多種功用的東西。一方面是個藝術品，一方面也是很實用的，比如說碗盤，它是一個實用品。所以瓷器剛好是兩個東西，一個是藝術的展現，一個是實用品。我們說的工藝就是這樣東西，就是既要有“工”也要有“藝”，藝術還是得有藝術的表現。中國近代史是比較顛沛流離，又是戰爭又是列強侵略，所以本身有一些保存上的困難。但是德國的工藝史是值得我們借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