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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家的成本(2)
    言詠 張然 陳勇 溫淑萍
    2011-01-29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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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寂的城市

    臨近年關。在北京工作的陳越家里的衛浴翻新成了半吊子工程——浴室柜沒有安上。無論怎么與廠家協商,對方都無法答應她年前安裝的請求?!皩嵲跊]辦法,工人都回家過年了,工廠已經放假了?!?

    陳越的煩惱不止這些。自從保姆回老家之后,家務的壓力立刻襲來——買菜、做飯、照顧孩子、洗衣服。以前保姆在時每天都拖一次地,現在幾天都沒時間掃一次。

    她家樓下的早市,不像往日那樣熙攘。賣早點的鋪子大多關了門,只剩下一兩個攤位。燒餅鋪的姑娘說1月30日就關門回家了。

    陳越在淘寶網上給兒子拍了一套內衣。隔日,店家給她打電話,說快遞公司不收發往北京的件了,貨被退了回來。陳越只能選擇年后收貨。

    當農民工們從全國農村涌來時,城市不斷抱怨,這些人給城市帶來巨大壓力。目前北京的人口已經達到1972萬,其中流動人口突破1000萬,而這個城市的最大人口承載力只有1750萬。

    當農民工“鐘擺式”遷走時,原先擁擠的城市一下子空寂下來,但有序運轉的節奏也斷裂了。

    一些小區的樓道的垃圾箱變成了垃圾堆——據說是因為保潔走了一大半,幾十個樓的工作都分攤給幾個保潔員來做。由于外送人員大部分回鄉,很多餐飲店停止了外賣服務。北京市嬰之福家政服務公司的經理顧太芬介紹說,公司大概有近2/3的員工回家過年。過年期間家政服務費飆漲,鐘點工的價格甚至能漲到每天100元,最高能達到每天200-300元。

    與家政服務行業相似,城市保安也是每年過年期間最空缺的職位。記者走訪了幾個小區的物業公司,大概有1/3的保安選擇回鄉過年。物業公司只能通過收縮巡視點來彌補缺口,比如,以前一個保安負責一棟大樓,現在負責3-4棟樓。

    年后的用人荒也是企業未雨綢繆需要考慮的問題?!拔覀儸F在很擔心過完年有些員工不回來了?!闭彼涂爝\股份有限公司常務副總裁熊星明說。為了預防人員流失可能引發的動蕩,宅急送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與不發達地區的勞動部門溝通,打通招聘渠道;鼓勵回鄉員工帶老鄉回來,帶一個給100元獎勵,帶3個以上獎金更高,還報銷來回路費。

    這種臨時抱佛腳的做法能不能起效,就看整個城市用人壓力有多大了。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09年度全國農民工總量約有2.3億,外出從業的農民工人數達到近1.5億。他們已經成為中國產業大軍的主力:占全國加工制造業總數的68%,占建筑業的80%,占第三產業中批發、零售、餐飲業的52%。

    這些流動的人群為駐留的城市做出巨大的貢獻。官方統計的數據是,改革開放30年農民工對GDP的貢獻率達21%。而根據社科院的調查,農民及農民工每年對GDP的貢獻不小于60%。

    但這些人所得到的回報卻是微薄的。一位政協委員曾經計算,進城農民工一年給城市創造的價值大約在2.5萬元左右,但他一年最多拿走8000元,剩余1.7萬都留給了城市。在國家統計局的數據中,外出農民工月平均收入為1417元。其中800至1200元的占31.5%。

    姚峰說他三年間在北京油漆了幾百套房,但昂貴的房價讓他從未想過在這個城市擁有一間自己的住房,他現在最大的夢想是賺夠錢回家蓋棟像樣的房子。來自河南滑縣北滹沱村,在北京做建筑的老張外出務工10余年,老婆孩子一直留在老家。他很想把家人接過來,但家人來后單獨租間平房至少要花好幾百元,為了省錢,現在像他這樣的建筑工都是10多人擠在一個房間。

    融城的成本不僅是一本經濟賬,還有無形的精神壓力要考慮。在公司做保潔員的阿燕來自四川,剛入行不久。她每次都趁員工少的時候收拾辦公室。在一群城市白領面前,阿燕總覺得不自在,似乎橫亙著天然的鴻溝。來自湖北的何愛萍,在深圳擦了五六年鞋,從未想過自己是深圳人,在她眼里,一早起來就搬擦鞋箱子的她們與光鮮體面的深圳人差別太大了。不過,她仍有夢想,那就是“留在深圳擦一輩子的鞋”。

    守望的鄉村

    終于,姚峰買到了1月31日回甘肅的車票,能在除夕之前趕回老家。

    他老家有10余畝地,由父母和妻子打理,種小麥和玉米。收成好的時候一年可以賣2萬-3萬,一般的光景下只有1萬。他來北京三年沒回去過,前一陣他給家里寄去1000元,自己裝上電話,每周打一次電話報平安。

    在電話線一端,接電話多數是姚峰的妻子,在他呆在北京的三年間,妻子來過幾次,但每次他都催著她趕緊回去。

    這樣靠一根電纜維系親情的家庭不是少數,據民政部統計,目前中國有8700萬農村留守人口,其中4700萬留守婦女,2000萬留守兒童,2000萬留守老人。

    這一龐大的留守群體生存狀態很是堪憂。河南滑縣城關鎮北滹沱村婦聯主任耿小紅說,幾乎每個留守婦女都要承擔照顧家中老人、小孩的任務,還要獨挑家務農活。逢年過節,只要看到電視或廣播中發生撞車翻船事故,這些婦女就異常緊張,總擔心自己丈夫會出事。

    長期夫妻分居也讓很多婚姻“亮紅燈”。在一些基層法院,農民工離婚案件數量占受理案件總數的60%,且呈不斷上升趨勢。另一項調查更讓人心酸,8成犯罪的新生代農民工在幼年時期都有被留守農村無人看管的經歷。

    婦孺老人留守的鄉村是人煙稀少。公司保潔員阿燕說她四川老家農村剩不下幾個人了。她家的房子依山而建,十幾間房間里住著3戶人家。其中一戶已經沒人住,另一戶只留守了一個老人在家。

    所以無論多么艱苦,阿燕都要來北京與丈夫團聚,她是今年年初過來的,并做好了兩年不回家的準備,“來回一趟每個人車費就近1000塊,太貴了?!辈贿^,她兩個兒子只能留在老家了,大的7歲,小的兩歲半。阿燕臨走前織了7雙鞋,3雙給老大,4雙給老二。

    阿燕把自己在農村的地都送給別人種了,但仍有越來越多的鄉村因為人力外流而田園荒蕪,按中央黨校研究室副主任周天勇的說法,每年由于農民工進城務工而撂荒的耕地,大約在5%左右,合9000萬畝。如果按照每畝地產400公斤糧食來算,由此而損失的糧食產量在360萬噸左右。

    幾個意大利的記者關注到這種廢棄的景象,打算選一個典型的村莊,拍一組專題照片——被拋棄的農村。

    在長期研究農民工問題的深圳當代社會觀察研究所所長劉開明看來,這種被拋棄的農村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的獨特現象——農民工與城市格格不入,又回不到荒棄鄉村。

    不管多么痛苦,中國城市化的車輪依然在運轉。1978年剛剛改革開放時,農業就業人口曾占整個就業人口的7成,如今已經下降到一半以下。中國城市化的戰略目標是,到2030年,城市化率達到65%。

    (本報記者降蘊彰、高琨、劉偉勛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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