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阿童木到灰太狼：一代人的集體回憶與身份塑造

經濟觀察報 熊曉 張晶/文 1980年12月7日，在這個周日的晚上，為數不多的電視機前擠滿了翹首以待的孩子們。時針指向六點半，中央電視臺播放了第一集 《鐵臂阿童木》。這是國內正式引進和播出的第一部海外TV版動畫作品，由卡西歐公司免費贈送給中央電視臺，唯一的條件是捆綁播放卡西歐的產品廣告。

周日晚上六點半

阿童木，這個身高135公分，體重30公斤，全身上下被強力探射燈、機關槍、火箭引擎武裝，出自“日本科學省精密機械局”天馬博士之手的超級小孩，一時風靡全國，“十萬馬力，七大神力”成為當時的流行語。以此為先河，從1981年開始，國內大批引進海外動畫片，一場前輩們不曾想象的視聽盛宴擺在了 “70后”、“80后”的面前。周日晚上六點半，也就成了一個成長的暗號，多少年之后，不管在哪里遇到，說起彼此都曾經是從周一期盼到周日，就算是對上了密碼——原來我們曾經一起長大。而動畫片中預示未來的高樓大廈、新式科技，不僅成為戰后日本的嬰兒潮一代的未來期待，也代表了所有向往新生活的人們奮斗的目標。

如果歷數讓孩子們盼得抓心撓肝的動畫片，《米老鼠和唐老鴨》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1984年，迪士尼公司與央視達成協議播放《米老鼠與唐老鴨》。當時迪士尼公司剛剛上任的CEO邁克爾·艾斯納甚至為此特意來到北京，和當時的國家廣電部副部長一起出席了在長城飯店舉行的發布會。艾斯納似乎早就預見到了，“《米老鼠和唐老鴨》進入中國具有標志性意義?！睘榱诉@個標志性的事件，迪士尼在中國進行了大量的配音甄選工作，最后米老鼠和唐老鴨分別由董浩和李揚配音。1985年年中，《米老鼠與唐老鴨》正式開播了，時間依然是雷打不動的周日晚六點半?，F在回頭來看，當時播放的都是大銀幕作品，最新的畫面也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制作的，膠片時間長了，有發舊的感覺，影影綽綽，但無論是配樂還是繪畫都非常細致，加上一切耳目一新，足以令中國觀眾如癡如醉。

1988年的某個周日，當這部片子播放到第104集時，熒屏上顯示米老鼠和唐老鴨要跟大家說再見了，接下來會有其他動畫片播出。觀眾們不干了，上至70歲老太太下至3歲小孩，觀眾來信整麻袋地寄到中央電視臺。而在迪士尼公司和中央電視臺的協議中嚴格規定，這部104集的動畫片只能播一次，不得重播、復制或出版音像產品。當時的中央電視臺青少部主任徐家察想了一招，他從麻袋里抽了兩封信，復印到稿紙上，給迪士尼的CEO寄了過去，結果得到了同意再免費播出半年的回復。于是就像是演員返場一樣，從1989年夏天開始，《米老鼠和唐老鴨》又在每個周日的晚上六點半出現了，直到半年后在中國觀眾的萬分惆悵中離開了熒屏。

不論是名噪一時便銷聲匿跡，還是?？闯Ｐ陆浘貌凰?，始于《阿童木》的那批海外動畫片已經作為時代的痕跡，將那些溫馨與美好，光榮與夢想，變成了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溫馨與美好

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動畫片中有兩對著名的宿敵，一對是貓鼠搭檔Jerry和Tom，一對是精靈巫師組合藍精靈和格格巫。說是宿敵，其實兩者之間的矛盾不過是給主角們提供了一個展示種種創意的舞臺。有沖突才有吸引力。在來到中國之前，Jerry和Tom已經在大銀幕和小熒屏折騰了半個多世紀，在永無止境的追逐中，Tom的易怒和敏感、Jerry的獨立和投機表露無遺，在每集的結尾，通常是Jerry洋洋自得地顯示自己的勝利，Tom則只能悲壯地承受著失敗。

也許Tom捉Jerry只是想逞一時之快，格格巫和阿茲貓卻是實打實地想把藍精靈們熬成一道美味的湯。那些藍色的、三個蘋果高的小家伙們名字與性格合一，決無雷同，在藍爸爸的領導下，藍妹妹、聰聰、藍藍、笨笨、厭厭、樂樂、健健、靈靈、愛愛、美美在與格格巫的斗智斗勇中其樂無窮地生活著。我們可以從這幾年大熱的《喜羊羊和灰太狼》中清楚地看到《貓和老鼠》和《藍精靈》的影子，同樣是永遠吃不到嘴的美味，同樣是為了御敵而發明出了種種高科技產品，并培養了團結協作的精神。

當主角不是以逃脫追逐而是以追逐他者為目標的時候，觀眾又是另外一種心情。在我國最早引進的日本美少女類動畫片《花仙子》中，繼承了花仙血統的少女小蓓在12歲生日當天遇到了花仙使者，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展開了尋找七色花的旅程。在歷經了種種考驗，換了六十一套衣服之后，她得知，原來要找的七色花就長在自家花園里面。

那個著名的小和尚一休的故事也可以理解為尋找，只是他尋找的東西比七色花更玄妙。這位小朋友聰明過人，還富有正義感，他用聰明機智解決了無數的難題，幫助貧困者、教訓那些仗勢欺人的人，還發明了動腦筋的標準動作——食指粘點兒口水，在腦袋上劃圈，以及那句“休息，休息一會兒”。在當年國內沒有引進的《聰明的一休》大結局中，一休覺得在寺廟里的修行受到了師傅、新右衛門和將軍的照料，還有母親的愛護，太過幸福，所以決定離開安國寺，外出修行磨練自己。夜晚，師兄們將一休送出了山門，小葉子為分離而痛哭，新右衛門也流下了眼淚。一休以離別為代價去追尋自己想要的東西，這樣結束別有深意的，但是還是感謝電視臺沒有播出這最后一集，恐怕當年的孩子承受不了這樣的結局。

要說溫馨與美好，可能還得算是我們從動畫片中認識的那個好爸爸——集好老公、好老爸、好伙伴的多重身份為一身，人見人愛的巴巴爸爸。他跟巴巴媽媽生的七個孩子各有所長，也各有成長的煩惱。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國產動畫片《大頭兒子和小頭爸爸》沿襲了這種親子路線，大頭兒子、小頭爸爸、圍裙媽媽組成的三口之家是中國現代家庭的典型，但他們身上少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少了隨心所欲，想變啥就變啥的特異功能，也就少了讓小觀眾們寄托夢想、釋放能量的空間。

不過，擁有什么特異功能都不如擁有一只機器貓。

現在正宗的名字是 “多啦A夢”，但當時中央電視臺播出的版本稱這只知名度甚高的貓為“阿蒙”，地方臺播出的版本則稱為“叮當”。這只沒有耳朵的藍色貓形機器人愛吃銅鑼燒，怕老鼠怕得要命，卻能從腹部的四次元口袋中變出各種各樣神奇的未來道具，少年的夢想都因此得以實現。其實再多的道具也比不上這個可愛的伙伴本身更有價值，從它不分手指的手中，我們能感覺到一種不離不棄的朋友的溫暖。

光榮與夢想

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心中都存著擁有超能力的夢想，實現自己的愿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運用能力拯救別人，甚至拯救世界。能載著孩子們的想象去完成這些使命的，可以是神龜，可以是汽車人，也可以是披著圣衣的戰士。

忍者神龜為了維護正義、保衛城市家園而戰，他們的敵人是狡猾的巴克斯特·斯多克曼博士、紫龍幫的壞蛋以及一伙神秘且訓練有素的忍者；變形金剛為了爭奪火種源而戰，他們的敵人是霸天虎；圣斗士們為了保護雅典娜而戰，他們的敵人是冥王哈迪斯。

這種好人、壞人間的涇渭分明很容易讓觀眾找到寄托，而且主角的情感和性格被刻畫得細致生動，每個人似乎都能從現實中找到原型，更加拉近了與觀眾的距離。

四位忍者神龜貪玩好吃，還有點兒好色，雖然生活在紐約的地下管道里，但就性格而言與地上生物沒有區別。他們性格迥然，達芬奇屬于領導者型，拉斐爾暴躁沖動卻富有激情，是領導最大的競爭對手，米開朗基羅是富有濃厚喜劇色彩的笑話大王，愛因斯坦則是和平人士兼技工。

第一代《變形金剛》動畫片中有名有姓的機器人超過200個，每個人物幾乎都被刻畫得栩栩如生。幾乎每個動漫愛好者心目中都有自己喜歡的“變形金剛”，而且不止一個。其中“擎天柱”大哥德才兼備，智勇雙全，感動了整整一代中國人，甚至改編為電影后讓一些人不惜一遍遍走進影院。

圣斗士五小強的性格突出鮮明，但相比之下，星矢更近于普通人，他對小孩子的愛心，他對女性的關懷，使他較之其他圣斗士更有一份親和力。另外，星矢有股不服輸的勁兒，不管被敵人打倒多少回，還是能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然后小宇宙爆發，一舉將對方擊敗。所以，每次力挽狂瀾的最終只能是星矢。

當時不管是北美還是日本，漫畫英雄都凸顯著一股濃重的男權主義色彩。美國飛美遜公司看準了這一點，在《宇宙的巨人—希曼》成功之后，順理成章地推出了 《非凡的公主—希瑞》，在中國刮起了一股女超人的旋風。從此，救世主不一定是強悍的男人，只要你高呼“賜于我力量吧——我是希瑞”。

說到動畫片中的英雄，中國動畫史上最酷的警長得算上一份。食猴鷹、吃貓鼠等人物在陰險狡詐的一只耳的穿針引線下進行著不同層次的破壞活動，不茍言笑的黑貓警長帶領裝備著各種高科技武器的白鴿偵探、白貓班長等人維持著森林的安全。每一集結束時黑貓警長用槍打出“請看下集”四個字，本土英雄真是比那些西洋英豪、東洋武士還要酷。

英雄不一定在下水道里，夢想也不一定在戰場上。櫻木花道在很多人眼中，早已超過一個“灌籃高手”的定位，甚至超越了一般的英雄的概念。他象征著青春、團結，也象征著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還帶著幾分善良的憨態。后來體育類的動畫作品越來越多，《足球小將》、《棒球英豪》、《網球王子》等等，但無人能撼動櫻木花道的地位?？梢哉f，在櫻木花道的身上，集合了中學生身上最主要的優缺點，正直、樂觀、單純、執著，但又有些囂張與草率，讓人看了倍感親切。

經典回歸與返老還童

樂隊五月天《錯錯錯》中的一句“如果說最后宜靜不是嫁給了大雄，一生相信的執著一秒就崩落”唱出了好多人隱隱的心痛，他們已經為《機器貓》的結局揪心了好多年。

2010年來了，媒體上都在說，第一批“80后”馬上就要“奔三”了?？纯瓷磉呥@些30歲的“小孩”，會發現他們性格中的激情和躁動，溫暖和柔情似乎都可以在當年的經典動畫影像中找到基因。

究竟是誰塑造了誰無從知曉，但自我的彰顯、個性的解放和對自由、勝利的追求早已寫在了那個時代的門口。于是，不管電視里面的主角是戰無不勝的英雄，還是捉不到老鼠的貓，都成了一代人的知心伙伴，跟他們相伴的日夜化作激情，在心中時時激蕩。

今天這一代人可能已為人父母，同時有了太多新鮮的娛樂選擇，但動畫片仍像是多年前種在心里的快樂種子，一直在不知不覺地抽枝發芽，每一次經典的回歸都能令他們返老還童，重新瘋狂。

2003年4月2日，有人將“鐵臂阿童木”搬上了日本橫濱“2003機器人博覽會”的展臺，根據手冢治蟲的連環畫，他應該在4月7日醒來，人們提前五天就開始等待。

2009年9月，《貓和老鼠》在朝鮮被改稱為《老鼠的魔術世界》播放?？吹竭@則消息，很多人又想到了30年前每周日的晚上六點半。

2007年真人電影的上映讓 《變形金剛》在國內重煥新生。變形金剛玩具的粉絲更是登峰造極，已經從把玩發展到了收藏，一個最老款的擎天柱在網絡上可以賣到2萬元。

《頭文字D》帶動了地下飆車族的壯大，《網球王子》為正在普及中的網球運動推波助瀾。圣斗士以其前所未有的星座知識，攪動了現代人的生活，成為流行的社會話題。

無論那些經典動畫中懸而未決的結局最終以何種方式收場，是否會成為成人世界的寓言，我們還是寧愿相信宜靜是最終嫁給了大雄，阿童木也終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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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看起來那些不太符合物理規則的 “倒鉤射門”、“猛虎射門”顯得有些可笑，但它當時幾乎整整影響了一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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