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唐貶宋可休矣

經濟觀察網 特約作者 圖門巴雅爾 曾幾何時,夢回唐朝成為很多草根意淫的溫床。是誰頭一號標明李唐王朝是中華帝國的頂點,一時間還難以揭發,我清楚記得初中時代歷史課上女老師手捧教材娓娓道來:“開元盛世是中國封建社會的頂點,而安史之亂成為轉折點……”云云。成語“誤人子弟”的意思是:以訛傳訛,混淆視聽,偏見植入不辨是非的小孩子大腦深處,其流毒遍及思維和其危害可能是他們的一生。
直到現在,唐朝依然排在艷羨榜第一,這正是金鐵木執導《大明宮》的受眾心理基礎。藝術本身是一門旨在再現或表現美的“技術”,老金的巧妙在于,將國人對盛唐抽象的崇敬之情物化于一座號稱“千宮之宮”的偉大宮殿群——大明宮——在這中國歷史上最華美的宮殿中上演了當年全世界最奢華、最暴烈的馬球比賽,最具藝術氣質的帝王與最浪漫詩人的千古佳話——當涂滿藝術與愛情、欲望和陰謀的歷史大幕緩緩升起,武則天、唐明皇、楊貴妃、李白、黃巢……一一上場亮相。這就是大明宮,這就是“大明宮”中的唐朝。一個絕對獨一無二的關于唐朝的故事。于是老金稱自己的這部影視作品為“史詩劇情紀錄片”。
我們有理由相信,老金當初對《圓明園》的感情和現在對《大明宮》的感情是如此不同,以至于他更傾向于把一部嚴肅的紀錄片排成好萊塢式的歷史大片,像《勇敢的心》那樣,充滿古典英雄主義的浪漫情懷。對于《圓明園》,據我所知,身邊朋友很多人是咬著牙看到“火燒圓明園”那一環節,手不聽使喚地按下“暫?!辨I,長舒一口氣,而最終打消看下去念頭;然而,我手捧茶杯望著“水晶石”特技處理下大明宮葬身熊熊烈火之中,心頭同樣是沉沉的,當實景鏡頭掃過荒草淹沒的大明宮夯土臺基,遠處高樓大廈隱隱綽綽,竟然一種悵然襲來——即便曾經的輝煌確實明白無誤的,但終究難逃一劫。此時我全然沒有,圓明園遭焚毀帶給我的那種屈辱和沉痛。
我們同樣不能懷疑,圓明園的藝術價值至少不會低于大明宮,而無論是幕后的導演還是臺下的觀眾的情感色彩差異如此明顯呢?
答案很清楚:愛新覺羅氏的清朝怎可與李唐帝國相提并論?即便是相鄰的趙宋王朝也無法望盛唐氣象之項背。
褒唐貶宋已經成為一種習慣。然而,事實上,果真宋不如唐嗎?
英國著名經濟學家安格斯.麥迪森在《中國經濟的長遠未來》中認為:“中國從漢到唐,人均產值均保持在這一水平上。宋代是一個發展的高峰,人均產值增長了1/3。從十四世紀到十一世紀,極有可能又降了下來。假定歐洲和中國公元一世紀時經濟發展水平相近,到了宋朝時,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歐洲已大大落后于中國的水平了……”黃仁宇在他的名著《中國大歷史》中也說:“公元960年宋代興起,中國好像進入了現代,一種物質文化由此展開。貨幣之流通,較前普及?;鹚幹l明,火焰器之使用,航海用之指南針,天文時鐘,鼓風爐,水力紡織機,船只使用不漏水艙壁等,都于宋代出現?!?/P>
這是怎樣一個國度?士大夫樂園,“中華文明之造極”,二程朱熹,歐陽司馬,三蘇四學士,岳飛文天祥,靖康之恥,崖山殉國,李師師,柳永,辛棄疾,李清照,王安石,蔡京……
每一個人在這個布景上留下了他們的或高大或卑微的投影,卻任誰也脫不了那一抹憂傷的底色。自古以來的大一統的中華,在趙匡胤掃平宇內的時候,卻建立的是一個殘缺的帝國,北有蠻族之契丹,西有蠻族之黨項,大一統最后變成了三國演義。
這是每一個趙宋皇帝解不開的心結,趙匡胤,趙光義,趙恒,趙構,他們都作出了他們的努力,然而每一次努力換來的卻是徒勞,甚至是更深的打擊與沮喪,光義中箭只身逃難,趙恒顫立儃淵,趙構不得不殺岳飛以保半壁江山,每一次的努力最后都換來是沮喪與消沉。
他們是憂傷的,他們的國家也是憂傷的,歌舞升平,繁華興盛的背后總有著耿耿于懷的不甘,還有酒酣耳熱之際的愁腸。
東京不夜城的瓦肆,絲竹管弦的背后總有著收復河山的怨曲,只是這怨曲從東京唱到臨安再唱到崖山,最后竟成絕唱。
雖不為也,勢所使也。
每一個趙宋皇帝一定在每一個深夜這樣自我安慰與解嘲。
如果細心,我們會發現,趙宋皇帝比其他朝代的皇帝,甚少有昏庸與殘暴,甚于其他朝代者,就連公認最差的宋徽宗,也只不過玩玩金石書畫,沒有太監當權,沒有外戚干政,沒有特務統治,沒有文字獄,只是被大臣政客蒙蔽,猶如李隆基,一個藝術家皇帝被政客玩弄股掌而已。
所以,宋一代很少真正全國規模的農民起義,宋江,楊幺,最大的方臘,都是很地域的,都不曾真正動搖這個國度的根基,大宋趙官家的名號深入人心。
讀書人,妓女,藝術家,販夫走卒,平民,工匠,都在清河上明圖的畫卷里恬然自樂,東京城的名號舉世皆聞,流行歌曲宋詞從上到下,從廟堂到民間,猶如今天的流行音樂,傳唱天下,最著名的詞人蘇柳,一有新詞好詞,如今天的新單曲一樣總是風靡一時。
那是怎樣一個時代與國度。
大明宮再如何“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那究竟是帝王之所,而長安城中的士農工商的生活卻被嚴格地限制在“里坊”之中,那個時代的首都,沒有夜生活,宵禁之后很多風流才子都遭遇類似《紅樓夢》中賈瑞的困窘——兩頭院落門都上了鎖,只好在夾巷中挨一宿……
然而到了北宋汴梁,“坊墻轟然倒塌”。
北宋給人沖擊最大的不是宋詞,那僅是繼唐詩以后新的詩歌式樣。真正令宋人興奮的是他們的城市生活,那是一種商業化城市生活,一種快活、享樂、放縱的農耕文明的城市生活。
這個巨大的容器的出現,是中國城池史上的一個大轉折,因為它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商業城市,是中國第一座文藝復興的不夜城。
南渡后的宋人,是很懷念北宋東京汴梁城的。原因不是別的,正是這座城市喚起了他們的城市意識。以至于后來,他們不在乎江山是誰家的,只要城市是他們的。
北宋初期,宋真宗天禧三年(公元1019年)重新確立戶籍制度,在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將城市居民與鄉村居民區別開來,將城市居民列為坊郭戶;并在全國范圍內按城市(鎮市)居民財產狀況分為十等。而在之前的隋、唐,坊和市是分別設置的。坊是居民區,市是商品交易區,二者不能夾雜,不遵守這樣的城市居住管理的則要受到處罰。北宋時期打破里坊制,這種城市商業化進程的推進逐漸形成了城市的時尚生活方式與市民的消費觀念。
到了公元1138年,出京南下,避地江左;情緒牢落,漸入桑榆的原汴京城的市民們,真的太懷念那座城市的生活了,他們不僅在臨安復活了東京,而且陶醉其中,“直把杭州作汴州”。
北宋的汴梁與李唐的長安或者洛陽相比,是一個更接近生活,而遠離耕戰的城市,它獨特的風華詮釋著中國徹底從封建門閥統治的時代走出,市民成為了城市的主角??上г缙诘氖挛锿k爛而無法自我節制,形成了某種程度上的淫靡泛濫,更不幸的是碰上了游牧人周期性的強力崛起。不過這個時代似乎與現在的我們有著更多也更貼近的共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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