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經濟觀察報 記者 程璐洋 作為北京中創碳投科技有限公司的總經理,唐人虎的工號是第61號。
這是去年公司設置員工編號時,用抽簽方式分配的工號,因為這樣更有利于打造平等的公司氛圍。對一家從國企走出來的公司而言,這樣的安排,也代表著全新的階段。
2005年11月,唐人虎在大唐集團組建了CDM辦公室,早期包括他在內,共6名員工。2010年7月,唐人虎正式創立中創碳投,員工人數12人。2021年7月,中創碳投上榜工信部的第三批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名單,員工人數從200人左右,增加到350多人。
走過10年,中創碳投的辦公室,卻一直扎在北京北二環的歌華大廈922。唐人虎喜歡922這個數字,將中創碳投成立不久時創建的公司內刊取名922,企業文化也叫922文化。巧合的是,2020年中國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上宣布“碳達峰、碳中和”目標的日期也是9月22號,和這家公司的門牌號一樣。
從CDM到CCER
2005年,南京地鐵1號線開通觀光運營,南京成為中國大陸第六個擁有地鐵的城市。那個階段的中國社會,就像搭乘著一趟飛速向前的地鐵。
在那么早的階段就參與低碳領域,唐人虎解釋,只是職業生涯的順其自然。他把自己本碩博的熱能工程專業,稱為“研究鍋爐燒開水的”。
2005年,唐人虎在大唐集團——原國家電力公司拆分重組后的特大型發電企業集團工作。他在北京香山作為鍋爐專家,參與火電機組評標時接到通知,被派去開發CDM新項目。
所謂CDM,即清潔發展機制,指1997年簽訂的《京都議定書》中引入的靈活履約機制之一,在2005年正式生效,是人類歷史上首次以法規的形式限制溫室氣體排放。議定書提出的四種靈活履約機制之一規定,發達國家通過幫助發展中國家減排,可以獲得減排量抵消額轉讓,獲取相應減排權來實現減排目標。
也就是說,在當時屬于發展中國家的中國,企業通過注冊CDM項目出售,就能獲得上千萬甚至上億元的收入??捎^的收入讓能源企業和咨詢公司紛紛入局,中國的碳圈從那時開始形成。
唐人虎組建的大唐集團CDM辦公室,注冊并簽發了國內首個完整閉環的CDM項目,福建漳州六鰲一期風電項目。在高峰期,這些CDM項目每年為大唐電力賺取數億元的減排收益。
同時,大唐集團CDM辦公室的成員,也開始參與中國碳市場一系列標準的制定。唐人虎曾主持完成國家973計劃的“碳關稅,碳市場相關問題研究”。他作為國家發改委自愿減排(CCER)項目及清潔發展機制項目審核理事會專家,參與了中國碳市場的頂層設計。
但2009年,哥本哈根協議未達成具備法律效應的協議,意味著2012年后中國的CDM項目產生的減排量將無法出售給發達國家。
2010年,唐人虎和團隊決定從大唐集團獨立出來,創立北京中創碳投科技有限公司。剛成立時,中創碳投以咨詢業務為主,另一邊尋找其他商業模式。
回憶從國企獨立出來的決定,唐人虎承認當時的糾結,但他更愿意提及當時對碳市場及低碳發展的長期判斷,減碳是全球性的長期事業。
2011年,北京、上海、天津、重慶、湖北、廣東、深圳七省市啟動碳排放權交易試點,后來又啟動福建碳市場,中國的碳市場從單一的國際CDM項目機制,轉變為以碳排放權交易為主、項目抵消機制(CCER項目)為輔的碳市場體系。
隨著交易項目的轉變,行業對人才的需求越來越多,于是在2012年,中創碳投成立子公司從事低碳行業的教育培訓。中創碳投的定位,也從創立時的“低碳綜合服務商”,轉向“碳中和綜合服務商”。
行業火了
從中國在第75屆聯合國大會上,提出2030年前碳達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目標后,碳中和的概念火了,想做碳中和生意的公司蜂擁而至。
唐人虎甚至遇到,有人從上海跑來找他做“碳中和墓地”。除了這種離譜的需求,他也發現,曾在2017年底因為碳市場啟動滯后而離開的人,不少都重回碳圈。
資本嗅覺敏銳。業內另一家碳中和公司披露A輪融資后,創始人當天的手機有1000多個未接電話、100多位投資人的好友申請。
行業熱度也傳導在中創碳投的業務變化上,員工人數從年初到目前增長60%,年內為8個省和數十個城市做了碳達峰規劃。
唐人虎作為總經理,2021年出差不斷,“談各種合作的框架、給客戶講課,介紹碳中和相關的事情”,他發現,無論對政府還是企業,減碳都成為必須要做、納入多個考核維度的事。
面對洶涌的行業浪潮,中創碳投需要加快速度。雖然唐人虎判斷,行業目前在創新階段還沒到競爭階段,但他承認,“我們是壓力最大的公司,原來在小圈子里笨鳥先飛,做了十年,上了個大臺階,但現在不能慢慢做了”。在2020年底定發展方向時,他就告訴團隊,行業會進來一批有人才、有場景、有資本的大機構,如果不快速發展,那就是死。
中創碳投的思路是從咨詢切入,先ToG再ToB,隨著客戶需求,不斷補充需要的模塊。業務的邏輯已經建立,“先盤點數據,摸清家底,然后告訴企業下一步應該用什么樣的工具,上系統、建立制度”??蛻羝髽I也需要分類,一種是碳中和對業務有實際影響的企業,比如排放大戶肯定最關心,還有要進國際市場的企業得考慮國際碳中和規定;第二種是業務本身沒有太大的直接影響,比如金融機構等,自己沒有什么排放,但考慮到品牌和客戶要求等方面,也需要了解碳中和。
除了咨詢服務和軟件外,中創碳投在多個城市與合作伙伴共建“碳工場”,幫助各地管碳的企業和行業伙伴,共同服務客戶的多種需求,從政策、管理、技術到資金,都提供幫助。硬件方面,中創碳投申請了碳芯片等專利,嘗試在工業互聯網場景,作為碳測量環節的重要組成部分。
40年后的生意
談及發展目標,唐人虎多次提到,中創碳投做的是人與環境的連接,就像百度做人與信息的連接、阿里做人與商品的連接、騰訊做人與人的連接一樣。他說,當前的碳市場供給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成長,只有不斷明確市場邊界、厘清標準,市場中各個環節的從業者才有可能找到一方天地。
唐人虎呼吁,實現雙碳目標要理性推進,主管部門和責任主體需要盡快明確概念,算清“碳”的幾筆賬;能源賬、經濟賬、環保賬、民生賬、安全賬。他說,碳市場本身就是政策帶來的市場,中國太大了,碳中和是個40年的事情,政策更需要更穩定明晰。比如如何定義碳達峰、碳中和,納入的溫室氣體范圍如何定義?峰值是多少?都需要相關部門盡早明確概念,再進行公開透明的信息披露。有了目標后,才有考核制度,大家才能朝一個目標快速前進。
從業多年,唐人虎認為,之前國際的CDM體系中值得中國借鑒總結的,是那套公開透明的體系。“我們當時做的項目在哪,給的什么報告,什么時候上報,什么風機,帶來什么結果,全部在聯合國網站上公開”,要想拿錢,過程透明很重要。
除了公開透明的機制,專業概念也需要被更好地理解。
唐人虎說,中國CDM停了后,國內碳市場履約機制設計有待進一步完善,比如現在有機構,把十年前做的項目拿出來,和客戶說買了CCER,項目就碳中和了。他舉例這種做法的不合理,“我抽了10根煙產生的排放是實在的物理量,不是數據量,你倆10年前不抽煙,但不能抵我排放的量”,他強調,不能把碳市場的抵消、履約機制,和現在的“碳中和”目標混淆。
厘清概念后,還需要更加公平嚴格地執法,“要不然數字化時代,特別容易產生造假。”唐人虎又舉了一個例子,深圳2020年GDP總量超2.7萬億元,3400萬噸二氧化碳排放,一噸碳對應GDP大概是7.9萬塊錢。黑龍江2020年GDP總量超1.3萬億元,2.7億噸二氧化碳排放,一噸碳對應GDP是4800元。用簡單的模型來算深圳減300萬噸碳對應GDP是2380多億元,黑龍江減300萬噸碳對應GDP是140億元。對國家來講,在哪兒減300萬噸都是一樣的,如果兩地結合考核,用什么創新機制降低減碳成本,劃分責任主體等,都需要思考。
這門生意,要在40年的過程中得到檢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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