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高若瀛 “做產品可能需要一米寬度和一千米的深度，做軟件也一樣，要讓客戶用起來很爽。”從空壓機這個單一品類的銷售，逐漸延伸、整合跨越到制造裝備的云網服務，過去20年間，郭振發在讓自己爽和讓客戶爽之間，逐漸找到了平衡。

盡管看起來面容清瘦、身材纖長，郭振發骨子里卻有著自由不羈的靈魂。這不難從他的穿著窺探一二：他會穿著破洞牛仔褲接待訪客；出席當地政協代表會議，休閑外套里會套件印著骷髏頭圖案的T恤。

“襯衫總是花花綠綠的，一點不像個企業家。”認識郭振發六年的廣東省中小企業促進會會長謝泓說，他跟傳統制造業的企業家很不一樣，相對廣東省內偏保守的梅州人更稍顯另類，滿腦子都是“天馬行空”的想法。”

這種跳躍的新奇感，甚至會延伸到葆德的車間和產品上。葆德的生產車間到處都是明晃晃的亮橘色，干凈整潔?？諌簷C產品也是黃黑相間，很有設計感，一掃制造業“灰頭土臉”的底色。

但這些看似與制造業企業家不太兼容的元素，并沒有妨礙郭振發帶領葆德科技——這家橫跨空壓機生產制造、維修和制造企業數字化解決方案的企業，成長為佛山甚至是廣東深數字化的標桿企業，2020年11月還入選工信部第二批專精特新“小巨人”。

也正是這種自由不羈的活力，成為葆德不斷拓展領域、探索數字化轉型的源泉。而“葆德”二字，一取永葆青春、做生命力頑強的小草之意；二取堅守德行本分之意。

穿破洞褲的梅州闖客

在創立葆德空壓機品牌之前，郭振發更多是國企里負責花錢買空壓機的那個人。

出生于1973年的郭振發，學的是機械設計專業。但畢業后被分派到一家國企，他卻做起了銷售，一干就是9年。他用“沒法發揮自己”形容拋棄鐵飯碗的那股子憋悶和沖動。

其實在1993年剛剛畢業時，郭振發還持續被一件事“刺激”著。同年畢業的同學在香港做文職管理，每月能掙到1.2萬港幣。自覺水平不差的郭振發，卻只拿著150塊的月薪。

不光是他的同學，上世紀90年代初，當時的廣東省有很多“三來一補”的臺資、港資企業。那些企業里工作的人都拿著很高的薪水，反觀內地的落差很明顯。

郭振發倒沒多嫉妒人家，但總會反思為什么會這樣。他觀察思考得出的結論是：我們在市場環境和成熟度上都存在差異，人家消費水平更高，自然能覆蓋掉更高的人力成本。而中國未來的人力成本，也必然會沿著這個路徑，變得越來越貴。這是不是意味著像空壓機這種在產線上關鍵置換節點能替代人工的產品，未來會有不小的發展空間？

抱著這個遠未被驗證的想法，郭振發辭了職，在制造業發達的佛山，白手起家開了一家40多平米的小門店，做起了臺資品牌空壓機代理銷售的生意。郭振發說他剛代理空壓機時，國內也有空壓機產品，但質量堪憂。國內產線幾乎被德國、臺資企業的空壓機產品所壟斷。

盡管空壓機的技術不算復雜，但也是制造產線中的剛需裝備。原理就是通過把空氣壓縮成動力，氣缸、自動化等設備都需要空氣壓力。創業之初走“貿易路徑”的郭振發，為何最終走向了“技”和“工”？他說是“被逼無奈”。

實際上，不管是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還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從小門小店不斷擴充的郭振發，兩次都抓住了國家在應對危機沖擊下的產業政策放開的機會窗口。

在別人因害怕風險、不斷收縮業務時，他反而擴張門店。特別是當2008年4萬億資金涌進市場后，肉眼可見的電廠、鋁廠、銅廠、陶瓷廠拔地而起，郭振發的銷售額一下從每年不到3000萬元的銷售額，邁上了億元門檻。

但隨著設備賣得越多，煩惱和麻煩也呈指數級增長。設備壞了，客戶一個電話打過來就要派師傅去修，但經常是到了現場才發現帶的工具和零部件不對，要折返回來再跑一趟。

2008年時，郭振發已經有3000多個客戶，每個客戶未必只買一臺機器。那段時間，他每天都被此起彼伏的維修、返修電話“折磨”著。郭振發說他那時壓力巨大，“每天不停有人推你，但自己這邊又做了很多無用功，師傅去一趟帶錯零件要重新跑一次，企業的運營成本直線上升，費用很難控制。”

滿腦子點子的郭振發又開始琢磨，他四處找人打聽，看能否從技術上解決這個問題。當時還遠沒有物聯網的概念，郭振發的設想是用類似短信的方式，能否將故障變成代碼，提前發給工廠，做到故障預警。

幾經輾轉，郭振發聯系到了西南交通大學一位研究橋梁安全的教授，他才感覺有門了。因為橋梁每年都需要做“體檢”，每個月都需要數據回傳和分析，原理和空壓機的維保很像。

這個研究的小團隊，帶著郭振發的項目，跑到清華大學變成了大團隊，前后研發了一年多，才終于將折磨郭振發將近兩年的心病解決了。

研發成果就是一臺小小的DTU（DataTransfer unit）設備，內置在空壓機中，能即時反映設備的使用、售后和維保情況給客戶和葆德。

郭振發還發現，即使加裝設備，增加3000-5000元的售價，客戶的接受度仍然很高，因為產線不再像以前需要整題停運、等待維修。

這個變化極大鼓動了郭振發。他琢磨著，除了賣設備，原來提供服務也能給客戶和自己帶來不小的附加值。原本只是為降低成本的無奈之舉，卻歪打正著發現了新商機。

用現在時髦的話來說，郭振發在當時解決了一個行業痛點。本質上看，他今天做的設備故障聯網，其實就是落地版的物聯網和SaaS化服務。但郭振發說，這些“高大上”的詞兒是他后來從新聞上聽來的，一開始真是兩眼一抹黑地在摸索。

數字化的深潛者

即便是研發出了故障聯網的設備，但作為相對離散型的空壓機產業，郭振發說他開始也沒想要涉足生產制造，只想做“微笑曲線”的兩端。

理想雖然美好，無奈卻遭到了現實的毒打。哪怕是這個小設備，他找了很多代工企業，但生產質量、適配問題層出不窮；對于成品，他也總覺得不滿意。

無奈之下，郭振發只好從零開始自建產線。2012年底，葆德第一家工廠開工，占地3000多平方米；僅做了兩年，他又擴廠到2萬多平方米；3年過后又新建了11萬平方米的新工廠。

“一年一小變，兩年一中變，三年一大變，國家有五年計劃，我們沒有國家那么大，就做三年計劃啦。”郭振發說工廠的快速擴容，背后既是葆德在快速發展，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他看來，做機械設備還是要有自己的生產基地，才能給到客戶足夠的信任感。

如今，在制造業數字化建設方面，葆德已然成為空壓機行業的先行者。

2012當年，葆德就推出了首個空壓機行業的線上工廠，用戶可在線上購買，VR遠程實時查看產品生產進度，當空壓機到達用戶工廠，用戶可在手機端進行呼叫附近門店進行安裝。同時，客戶發現設備出現故障，手機掃碼或者在微信“葆德云”上點擊“服務報修”，錄入信息、拍照發送，維修需求會被推薦到負責這道工序的維修人員手機上。維保師傅會提前準備好物料后再去現場。

如今，從黑龍江到馬來西亞，從江南水鄉到西北大漠，超過8萬臺葆德空壓機與“葆德云”相連。在這張巨大的物聯網上，每臺機器每隔1分鐘就會生成排氣量、運行溫度等關鍵數據，并自動上傳到“葆德云”。只要葆德科技的工程師愿意，一臺空壓機的數據刷新頻率還可提高至4次/分鐘。

物聯網產品日趨成熟的同時，郭振發并沒有停下對產品本身的研發和迭代。其自主研發的永磁變頻技術，相當于給產品嵌套上了新的節能外衣。賣空壓機幾十年，郭振發覺得這個品類最大的難題，就是在保持穩定性的前提下，解決能耗問題，“通過永磁變頻技術，空壓機可以更加省電。”

加上葆德的物聯網和智能空壓站技術，郭振發后來又琢磨是不是可以讓客戶“以舊換新”，是不是可以不僅賣設備，還可以直接賣氣？

這些新的商業模式，不斷在郭振發的腦袋里涌現。他覺得，制造業是需要沉淀的行業，其實只要持續在里面生根，就會像發現新大陸一樣，“不斷挖水的結果，就會發現潛水越來越大。”

如今，在應對氣候變化、實現碳中和的背景中，郭振發說葆德科技正從產品銷售的1.0版本、工業服務的2.0版本，向低碳環保的數字化生態服務的3.0版本迭代。

我們不禁好奇，在一個傳統制造業的老兵眼中，數字化究竟意味著什么？

郭振發覺得，制造業由于流程長、部門多，很容易產生扯皮推諉的問題，往嚴重說就會變成企業巨大的內耗。相比數字化被包裝出來的那些“高大上”的理念和作用，減少內耗、打掉管理上的玻璃墻，或許是他眼中當下數字化更為現實的意義。

“我用八九年的時間來驗證數字化是不是可以做到這些。事實上今天我覺得，數字化還可以做更多。”但探索數字化轉型，究竟會給制造業帶來些什么，郭振發說他還在探索，現在也沒有具體答案。